父爱如山:4岁幼子徒步40里找爸爸,却留下永远的遗憾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爸爸在外面工作,进而知道是在县氮肥厂工作。

妈妈在家务农。我家这种情况在那时有个名字,叫“四属户”。哪四属就不必去深究了,大概是军属干部家属一类的意思。我家就是工属了,也叫半边户(这名字听起来有轻侮感)。

爸爸每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回家一次,小住几天又是整装出发。但是这几天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逢年过节。不必说妈妈会做出比平时可口的饭菜,露出比平时和悦的脸色;也不必说爸爸有时会给我带回零食、玩具;单是爸爸那风尘仆仆,意气风发的派头就把我瞬间圈粉了。

爸爸远远看上去腰杆子挺得笔直,有着宽阔的肩膀,粗壮的手臂,精力充沛;再配上一张威严的脸孔,男人味十足。陌生人可能会感觉到一股凛凛傲气,带给我却是满满的安全感。因为接近他时,完全是另外一种感受:幽默风趣,轻松平易,如沐春风!

他喜欢反复开一个玩笑,由于时机掐得准,我和他相对两不厌,屡试不爽。他总是在某个出其不意的瞬间,倏的一下把手一伸,让人没法不误以为他要搞突然袭击了。当我条件反射地猛一缩头,他却若无其事地把手掌落在自己的头上,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在抓头皮,有时还会浮夸地说一声:“好痒!”最后父子俩相对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讲起笑话抖起包袱总是信手拈来,应景而出。看到我吃东西狼吞虎咽吃相难看时,一次他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吃包子会烫到后背吗?我疑惑不解地问他怎么做到时,他连说带演示地把过程表演一番。先做出猛咬一口的样子,汤汁蹿到手臂上了,然后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抬起手臂去舔,结果手里的包子被高高举起,汤汁流到了自己的后背......被暗讽的我哭笑不得,只好肉笑皮不笑地尴尬着。

每次爸爸回家时,都少不了那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聚会,使得家里充满了活力。我家叔爷爷是某个学校校长,又是当地有名的把式(习武之人);爸爸还有很多意气相投的哥们,这邦人一聚众就不热闹都难了。

谈论的话题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古往今来。我因此听到了苏联、美国,政府、国家,诸葛亮、曹操,梁山好汉、鲁智深......这些平时很少听说过的名词。谈天说地之后,少不了几个动手角力的节目。

拧扁担是最常见的节目,这是一种体力与技巧的角逐。扁担在板凳上摆平,两人各自抓住扁担一头,朝相反的方向用力拧扭,最后总有一方崩溃松手。

叔爷爷是本地武林高手,自然不会轻易败北;无奈爸爸年轻力壮,膀圆臂粗。叔爷爷一发力会脸红腮鼓,青筋暴突;爸爸老是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大部分时候叔爷爷会长叹一声:唉,拳怕少壮!

几天之后,爸爸再一次背起行囊,踏上征程,家里再次恢复平静;而我的心情却像地震后的水平面,久久不能平静。爸爸那种既接地气,又超然物外乐观豁达的心态无时无刻不感染着我;只要有他在,我就自信心爆棚。暗地里我又总觉得他如此与众不同,肯定和他的见识有关;这使得我对他工作的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充满了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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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玩,那应该是我能够想到的最激动人心的事了。”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并且这想法的强烈度与日俱增。

这以后,要去爸爸上班的地方玩,成了我心心念念的事情,以至于大人们都知道“我有一个梦想”。那时我想就算把全世界都奖励给我,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爸爸那儿玩。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工作的地方离家40华里左右,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对于大人们都是一个大工程,遑论一个学龄前幼儿!妈妈心心念念的是家里的农活,从她这里突破的可能性不大。最后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还是给我逮到了机会。邻村一个爸爸同事的老婆要去厂里看老公,她答应捎上我!

这真是一个异乎寻常来之不易的机会,为争取到这个机会我是真的使出了洪荒之力。当时我才不满4岁,能说服一个邻村大婶带这种小屁孩出远门已经是鸿运当头了。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40华里左右的路程,全部是乡间小路,要靠两条腿一步步去量,她竟然同意捎上我!大婶再三叮嘱,必须自己走路哦,不可以指望有人背你哟!我点头如捣葱:没问题!只要能去爸爸那儿玩,二万五千里长征我都会走一趟!

带上干粮我们就出发了。烈日当空、炎热难当那不是问题,山路崎岖那不是问题,陡坡上下那不是问题!我也忘记取经路上历经了多少磨难,给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每看到一口清澈见底的水井我都欢呼雀跃,因为我们村里没见过有水井;每见到一栋别具一格的建筑物我都心驰神往;每遇到一条河流小溪我都祈望它能陪着我们一直走下去。

这个大婶后来还给我提供了一个素材:走到一处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就不起来,而是在地上认真欣赏什么。大婶问我在干什么,我告诉他这里好多蚂蚁,正把一条大蚯蚓吭哧吭哧地往家里搬!

当然我也记得,我每次问她还有多远时,她总是说不远了,随手往前面一指: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前面那座山看上去近在眼前,走起来却颇费周折。最让人失望的是,她的前面总是还有一座山;最后我也犯迷糊了,不知道她的前面到底有多少座山,干脆懒得再问了。

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前面的那座山,终于听到大婶说到了。而且我看到那些厂房,与我们老家的土坯房确实构造不同;还有各种密密麻麻的电线和电线杆。知道这次应该马上可以见到爸爸了,我开始心旌摇曳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爸爸迎接我的那个场景,那个镜头永远地打印在我的脑海之中;如果是拍成电影再现,非重拍N次不会得到我的认可。爸爸站在一排很长的台阶顶端,笑得光辉灿烂,那开心是写满了一脸。当我要迈上台阶时,爸爸矫健地跑了下来,一双粗壮的大手拉住了我,以我勉强可以跟得上的速度,带我走进了一栋房子。

其实厂里也不怎么好玩,第一没有玩伴,没见到一个同龄人。第二不熟悉地形地貌,没有我家后山竹林之类的好去处。但我就是喜欢在这里玩,我会自己找乐子,赶我走我都会赖着不走,更不要说会呆腻了这个地方。

长大一点之后才知道这其实不是爸爸工作的氮肥厂,而是一个氮肥厂定点采购煤炭的矿山,叫朝阳煤矿。爸爸是氮肥厂派出的采购员,常驻朝阳煤矿。

爸爸有空的时候也会来照顾一下我的寂寞,说一个笑话,讲一个故事;或者瞅准机会来一个老套的把戏:当他伸出大手时,我早就确定我的头脸等部位不可能有任何风险,但我还是有意无意地缩一下头,一来配合演出,二来看看爸爸今天有不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表情。

当然爸爸的世界除了儿子也是丰富多彩得很,我喜欢看他玩得很嗨的样子。打扑克,玩湖南流行的跑胡子,下象棋,吹牛,掰手腕,拧扁担,热闹的场面都与他有关,或者说有他的地方就会很热闹。

爸爸烟瘾大得很,名副其实的老烟枪。食指和中指由于长期夹卷烟,都有一个轻微凹痕,并且被熏成黄色的。牙齿也被熏得有点带黑色,这在今天不可思议,那个年代其实很常见。

地上的烟蒂到处都是,我没事捡了很多,收集在一块。我试探着拿出来给爸爸看,没想到他毫不嫌弃;把烟蒂都拆开,凑起一堆烟丝,用一小张纸卷起来,津津有味地吸着,很享受的样子。——从此我找到了存在的价值,见到烟蒂就两眼放光,收集好之后到爸爸那里去邀功。不需要口头表扬,只要他一接受,我就极大地满足。

那些工友个个都喜欢逗我涮我,不管涮没涮到我,个个都开怀大笑,带着极大的满足离开了。这个说:叫我一声,那个也说喊我一声,我一一叫出x叔、x伯,让他们惊喜的是前面那个x,一般不出错的。

突然有人说,叫我爷爷!我看着他和爸爸差不多的年纪,明显感觉到了涮意。爸爸说,你叫他哥。得到这个指令,我立即大声执行,大家笑得很开心,气氛不错,我也喜欢这种气氛。

突然又有人指着爸爸说:叫他“邦叫花”。邦是我爸爸名字中的一个字,我笑容凝结了,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涮意,觉得这个不可以。接着大家哄堂大笑,爸爸也笑了。爸爸也没发什么指令,我觉得不做声就是赢了,也很满意。但是爸爸和大家的笑声给了我一个错觉:“邦叫花”这个玩笑也是可以开的,不是什么触碰底线的问题。还有,所有逗我涮我的都是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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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流行一句话:成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现在我懂,那时我可不懂,我笃信那些涮我的人都和我一样,对爸爸满怀敬意。

但是其中有一个坏叔叔涮我却涮得与众不同:不把我涮哭不会罢休,但我还傻傻的认为他只是开玩笑的方式不同而已。

多次要我叫他爷爷已经行不通了,我坚定地叫他哥。然后他会抱起我,做出要把我甩出去的样子,不叫爷爷就要甩了。我开始不相信,但是他甩来甩去太逼真了,几次就像真的要脱手了,我吓得大哭起来。直到周围有人要他放手,或者撞见爸爸走过来了。但我没有留意到爸爸阴沉的脸色,或者虽然留意到,却没有感觉到那股杀气。

这人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口气柔和地说,你叫一声"邦叫花"。我肯定不答应。他说周围又没有人,你叫一声没关系的,我还是肯定不答应。他就说,你叫一声,我给你一支香烟。

这一下我犹豫了。爸爸连烟蒂都那么享受,要是给他一只完整的香烟,那不会把他美到晕?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第三者,便谈起条件来:香烟先给我。他忙不迭地抽出一根递到我的小手掌心。

我轻声叫了一声:“邦叫花!”他满足地笑了,我也满足地笑了。

我拿着香烟就去找爸爸。爸爸问我哪来的,我说一个叔叔给的,然后他没有多问就接过去了。那是对我多么大的肯定啊!那一刻,我感到了无限荣光。

以后这个坏叔叔就无数次地和我重复这个低智商的游戏,以至于后来我还涨价了,叫一次要两只香烟,他也同意。现在想起来,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脑子也进水了,但我是冲着香烟去的呀!

我用将爸爸污名化的代价换来香烟给爸爸抽,这个无聊的游戏悄悄地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发现。但是这人有机会还会玩些新花招。

那一天我从一个房间里面要走出来,正好撞见这个坏叔叔。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把门关紧了,无论我在里面怎么叫喊也不松手。我越来越急,最后忍不住大声哭了;小手指在门缝里面抓呀抓的,指甲抓破了,出血了,他就是不放手。

突然我听到爸爸在外面咆哮:“放开!”

门开了,爸爸把我一把抱起来。突然他看到我的手指甲在流血,眉毛顿时一根根竖立起来。

他放下我,转过身去,指着那人的脸:“你这个疯子,变态狂,你有病啊你!”

“我只是逗他玩!”那人想狡辩。

“下次不许你靠近他!”爸爸对他大声吼,一手指着我。

“厂子是你家的?靠近他又怎样?”我没想到那人还提高了声音。

话音未落,“叭”的一声,那厮脸上开了花。我想起了爸爸和我讲的梁山故事,鲁智深拳打什么的。

那人疯狂地冲了上来,想抱摔爸爸。爸爸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一个扫堂腿就把他掀翻在地,然后狠狠地按住他。

爸爸赢了,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我觉得很满意。但我很快闪过一个妇人之仁的念头:爸爸经常和工友们玩体力游戏,会不会今天还是一个游戏?

很多人围了上来,把一上一下僵持在地上的两个人拉开了。我看到爸爸手上抓了一把头发,同时爸爸手臂上有两排很深的牙齿印迹。这时我才确认是一场真刀实枪的火拼。我想冲过去,以牙还牙咬那厮一口,被爸爸拉住了。

然后那人也被工友们架走了。

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我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冒出那个傻帽的妇人之仁的想法,要不然我会当场咬他一口,让爸爸知道我任何时候都会无条件和他站在一条战壕!最遗憾的是,14岁的那一年,我还在读高一的那一年冬天,他就突然不给我机会说出我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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