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从市区到李飞老家，有四十分钟车程，不过自从李飞把爸妈接来一起住，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去过了。李飞忙于工作，爸妈则要接送孩子上下学，准备午饭，偶尔有事也是爸妈回去，上一次一起回去，还是在三年前。

这次回家，也是二老一直唠叨，李飞才放下工作，抽出了一天时间。其实，李飞不愿意回村，不是他在城市住习惯了难以忍受村里的简陋，而是怕遇见那个人，怕想起那个约定，那个被李飞埋在记忆最深处的、记录着他的罪行的约定。

车窗外的乡间，在晴朗的天空下，辽远清澈。偶尔有白云飘过，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然而很快就又重归光明。

李飞终究忘不掉那段岁月，那个名字。

第一次高考，李飞信心满满，所有人也都认为他考大学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平日里李飞总能稳稳保持全校第一，甚至在高二下学期会考中拿过全县第三的好成绩。他需要考虑的只是上哪所大学。

谁知道，高考前一周，李飞父亲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喝多了回到家，没有照看好炉火，一整夜，炉子无情地往外喷吐着毒气。第二天晌午，与李飞母亲约好一起出门的妇女叫不开李家的门，才发觉了异样，等到翻墙进了院，砸开门，李飞父母已经陷入了昏迷。

学校住宿的李飞得知这个消息，方寸大乱，哪还有心思复习，只想跑到医院父母身边。幸运的是，李家房子是老房，冬不挡雪，夏不遮雨，二老吸入的一氧化碳量不多，昏迷了三天之后就没有了大碍。

可是经过了这个变故，李飞的复习节奏也乱了，远远没达到自己的真实水平。查完分数，李飞灰头土脸回了家，闭门不出，饭也不吃。李飞妈看着心里着急，泪流不止，一个劲的埋怨李飞爸。

就在李飞的人生陷入低谷的时候，上天派下了一位天使，这位天使给了李飞复习的勇气和振作的希望。

宋真和李飞青梅竹马。初中的时候宋真全校第一，李飞全校第二。宋家除了大女儿还有个小儿子，宋真妈在生儿子的时候难产而死，是宋真爸将儿女养大，可是在宋真即将初中毕业的时候，常年的辛苦终于压垮了这个男人，宋真爸在一个雪夜中了风，彻底没有了劳动能力。为了照顾这个家，宋真辍学回家，早早干起了农活，从此和李飞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李飞丧失意志的时候，这个昔日最为要好的朋友来到了李家的那孔窑洞。

“起来，李飞，不过就是考砸了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宋真和李飞关系要好，和李飞父母也很熟，直接走到李飞炕边。

李飞拽起被子蒙住头。

宋真看到以前有着一腔热血和抱负的好朋友，如今一蹶不振，不禁也难过了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难道就这样了吗？不去复读，难道你也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村子里吗？“

李飞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可就在他坐起来的一瞬间，被子滑落，露出了那件穿的破破烂烂的背心。两人同时愣了几秒钟，女孩子先反应过来笑出了声，随后李飞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之后，李飞一边帮爸妈干农活，一边自己复习，而在李飞学习的时候，宋真总是陪伴在身边。春天的时候，夕阳晚照下的槐树下，总能看到两人一起背着单词。夏天的村部广场上，男孩专注地解着数学题，女孩则在他身旁扇着扇子。秋天的玉米垛旁边，两人比赛这背诵古诗词。到了冬天，两人就在李飞家的煤油灯下，借着昏黄的油灯，看着书上的字句。

终于李飞在第二年的高考中，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名校。在离家远行的那天，二人在村外的小河边散步，谁都不肯说话，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然而两人的心里都有着许多话要说，似乎所有语言都表达不了此时的心情。

“真真，你等我读完大学，我一定会回来的。“李飞率先开了口。

宋真真诚地为李飞考上大学而高兴，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愿望。可是为什么此刻却说不出一句祝福的话。

“飞哥，我不希望你还能回来，我只要你不要忘了我，不管走到哪里，心里都要记着我。”宋真大大的眼睛中明明已经闪烁着泪光，与挂在树梢的月亮一样，让人心动。

“会的，我一定会记得你。”两个年轻人在蓝色的夜幕下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

车开到了村口，李飞的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距离自己上大学离开家门，已经十五年了，答应你的约定，我失信了，你怨我吧，恨我吧，我都受着。可是人总要往高处走，我大学毕业之后，在市里工作，如果找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老婆，那不是要被人家笑。你怨我吧，恨我吧！听老家的人说，你在我结婚的第二年，嫁给了县里卖猪肉的万三，这些年过的还好吗？我的真真你还好吗？

进了村，拐到自家的门前停下。正从后备箱拿东西的时候，李飞看到一个女人走来，那么熟悉的身影，李飞不敢再看。

“飞哥，听村里人说，你要回来，我特意拿了点肉来看你。”

你的声音依旧那么真诚，依旧让人无法拒绝。李飞转头看向了这个女人，这个十五年前属于他的真真。纵然岁月在脸上留下了痕迹，有了皱纹，有了白发，可是这个女人的脸依旧纯真善良，仿佛自然造化孕育出的金子，闪闪发光。

那一瞬间，李飞感觉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人间的太阳，而自己则是一块微小的、卑下的、阴暗的土坷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