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璐

上周，我出差去了意大利，下了飞机还在Uber上，阿姨给我发消息：你到法国了吗？能来得及接娃？我背疼，想请假。

阿姨在我家工作三年多了，我们运行通畅的最大契合点，就是知己知彼。我知道，如果我不在法国，她就是背折了，也会看好孩子，同样她也知道，只要我在法国，她迟到早退请个小假，都不算事儿。

回到家，卢思迪没有课在家，正在用电脑做作业，我瞄了一眼，这周有两个成绩，体育12，法语居然只有个10，一下子把总成绩拉了一大截子！

法国是20分满分，10分算及格，没有期中考期末考，每周都考，算平均分。

体育，这次考的是足球，我也没法说啥，可法语怎么回事儿？打开看细目，居然是个计分家庭作业，什么意思，难道是没做么？

我问她，怎么回事？卢思迪一脸嫌弃地说：“我写得很好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本来想追问，可闹钟响了，我赶快出门，去接子觅。

赶到学校才知道，中文部今天出游了，堵在路上，要等会。

我站在学校门口，正好看到卢子觅的法语班主任背包回家，我赶紧凑上去想着问问情况。

三月时，老师曾经找过我一次，说是卢子觅的法语和数学，都需要加强。

我本来以为老师会给我说：“不错，有进步”，完全没有想到，老师板着脸说：“不怎样，很糟糕。”

青天白日，这巴掌打的，让我说不出话来。

老师没比我高很多，但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孩子学习有困难，应该帮助她，把她教会。在家里，你们有检查过她的作业么？”

我心想，不检查作业？天天在家的狮子吼，难道吼的都是空气？

但当妈十几年，我的经验告诉我，对老师，虽然不能唯命是从，但也不要轻易在小事儿上忤逆。我只能深吸一口气，把满肚子的话都咽回去说：“好的好的，我回家好好看看，是不是漏看了。”

老师在板成砖块的脸上，硬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转头就走了，我只能站在风中，冲着她的背影大喊：“谢谢，再见。”

太难受了，我真的是太难受了。

我已经47岁了，手脚并用，呲牙咧嘴地努力，就是为了可以安安生生地站在人前，有个全脸。结果热脸贴不上冷屁股，在乌央乌央的小学门口，老师跟训孙子一样训我。

不，不能这么说。时代变了，家长和孙子的地位已经颠倒了。今天谁敢像训家长一样，训孩子和孙子啊？估计下个世纪，所有带儿子，孙子的词儿，估计都会变成父母，譬如：不训你训谁，你这个龟父母……

我气鼓鼓地带着卢子觅回家，让她把最近的卷子和作业翻出来，的确错误很多，粗心大意，还有好多空着，她说她没看见。

搬回法国前，我在淘宝上买了一些卷子，只买到二年级，我心想，那咱们就从二年级基础开始练吧。一张九十九道的心算卷子，我说：“你看着表做。”

问题是，我不仅是别人的娘，我还是别人的同事和客户，我没法什么都不做只盯着卢子觅，这边把她安排清楚了，我转头就去处理公事，立马，放羊开始。

第一列三十三道题，做了三十九分钟，错了一半还多！我压住自己的火，让她改，可她就跟屁股上长钉子，左磨右磨，两分钟改不出一个。

问她为什么？

她说爸爸告诉她，做题有技巧，要先分析。我又等了一分钟，也许没有一分钟，但在火冒三丈的时候，总觉得时间特别长，还没有算出来。

我真要蹦到天花板上了，但我所有的认知都跳出来给我说：“一个合格的母亲，要恭顺良德，孩子要慢慢教，才能静待花开。”

我深吸几口气走过去，坐在卢子觅旁边的椅子上说：“50-6+13，50-6是多少？”

她为难地看了看我，她意思我懂，0比6小，怎么减啊？

我的怒火从牙缝里喷出来，不自觉地把音量提高八度说：“50-6，就是10-6，有什么问题？”

卢子觅说：“如果10-6，就要从50里先减掉10，等下要加回去，就多了一步啊！”

算得这么明白，可为什么50-6算不出来？总之，为了证明我的方法不科学，她用13-6+50，算出57。

下一道11-9+48，又卡住了，算不出11-9！我一遍问，两遍问，三遍问，我真的崩不住了，去他的静待花开，我一下子变成了母狮子，拍着桌子狂吼：11-9等于几？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卢子觅的眼睛滑出来，她低头懦懦地说：“你让我害怕，我想不起来了……”

任何人，我想任何人，包括老天爷和我自己，看到这场景，都觉得我太可恨了！狂躁又失败！

可卢子觅现在已经十岁零九个月了，法国小学五年制，9月份要上初中了，11-9都算不出来，让我怎么办，送她去特殊儿童学校么？

我真的想要如拍苍蝇一样把她拍死在当场，但是我能吗？我不能。

我只能站起来，去拿了一盒面巾纸递给她，她一面擤鼻涕，一面很明显地在数手指头，11-9，我也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个手指头怎么数出来的，然后她说，等于50。

接下来，我本来还想如老师说的那样持续关注，可一来，国内已经深夜了，我不能让同事熬夜等我了，有几个工作上的问题，我必须去处理，二来，我嗓子已经哑了，太阳穴突突地直跳，再继续，估计倒下的是我了。

于是，我回到书房处理问题，顶多十分钟，卢子觅把错题都改好了。再接下来的两列也是33道的心算题，分别用了19分钟和16分钟，只有一个错误。

她低头垂脑得犹如一条闯祸的小狗，拿着作业本给我看，我一点没觉得高兴，而是更加愤怒。原来你不是不会，你就是想把我逼成疯婆子！

讲真，如果我不是卢思迪和卢子觅的娘，这时，我一定会风轻云淡地说：小孩子么，好好说，慢慢来，成长是需要时间的。

可问题是，在这一天里，我不能等到她写到半夜还不睡觉，毕竟要长身体的；

在这一年里，我不能等到她慢慢地去学会，毕竟跟不上班里的进度就会被淘汰；

在这一辈子里，所有的等待，消耗的难道不是我的人生吗？难道就是因为我生了俩孩子，我就活该等一辈子，不能有个安生的晚年么？

转眼，我给人当妈十三年半了，深浸在对于孩子们的学习中，苦不堪言！

我觉得我们这些7080后的父母，仿佛就是一个冤大头一样的存在。

在我小时候，没有教育专家在电视上不停地说：要细心聆听，要快乐成长，要兴趣学习，要专心陪伴，要避免原生家庭伤害……

那时候，为人父母，责任仅限于让孩子吃饱穿暖，不要出门打架闹事儿；学习么，送到学校，老师会管；前途么，走到社会，看自己的发展，总之父母是老大，不接受指点！

等我好容易从小孩子熬成了父母，但世界却整个反过来了，孩子学习不好，是父母的错；孩子不快乐，是父母的错；孩子选不对大学，是父母的错；孩子找不到工作，是父母的错；想让孩子结婚，是父母的错，给孩子买不上房子，还是父母的错……

这个世界上最高段位的PUA，应该就是教育砖家们，句句字字都跟针一样，往你心里钻，为的就是，爱屋及乌，投鼠忌器，让你无地自容，不寒而栗。

我记得，我曾经就和一个“砖家”探讨过，学习那么枯燥，怎么才能让孩子们有兴趣？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学习要快乐，可对我来说，圆里一个点就是日，一个人依着一棵树是休，这的确挺有趣，可是写到“缓解，继续，虚实”……这些复杂且抽象的词，除了一笔一笔地记，怎么会感兴趣呢？

更不要说那些枯燥的英语法语的语法，或者鸡兔同笼的算术题，分开放不行么？不怕鸡和兔子打起来？

然后砖家说：你的观点不对，因为你已经提前把学习设定成一个枯燥且讨厌的事情，所以孩子们怎么会觉得有趣？你要改变自己，真心喜爱学习，才能传达给孩子，这是你的问题。

我听了醍醐灌顶，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从小就是学渣，就跟现在的卢思迪卢子觅一样一样的，天天满脑子想着都是：少学一点是一点儿，什么时候我可以不用再学习！

所以，前一阵我还刷到一个视频，一对清北学霸父母哭丧着脸说，生了个学渣孩子，连一本都上不去。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视频点赞好几万，大家都是来找平衡的，评论区一团和气。

所以，学渣转头看看自己那两个笑靥如花的学渣孩子，我能怎么办呢？

只能苦笑着说，我的，我的，是我生的，父母子女，有亲情，不讲天理。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