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候,没有什么群雄争霸,只有谢明两家,二分天下,是真正意义上的各握半壁江山。
明酒余作为明国太子,奉旨去城门迎谢国质子。
正是一年岁暮,冬辰时节,明酒余在城楼等了四五个时辰,饶是暖炉一直在手,他也有点小哆嗦,但他更害怕的是,要是这谢国质子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怕是这天下又要变了。
还好,他终于等到了谢域。
车队缓缓进了,明酒余心里也松了口气,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向父君讨上一壶温酒以慰自己冰天雪地在这耗上的时间。
等马车停下,明酒余先看到的是绣着繁芜的金色梅花的绯红衣袍,而探出来的手指细白如玉,他心里笑,这谢国质子竟是个弱不禁风似女子的少年郎?
可等谢域移步车撵之外,拿着信物,遥示身份,冲他灿然一笑,明酒余看花了眼。
这这这.......这分明是个女子!
谢国明明说的是送来质子,再看这女子装束,说是嫁来的和亲公主恐怕更合适一点吧?
“太子莫要惊慌,我乃谢国储君,确为质子无疑。只是我向来喜好这红色,故此着装,并无它意。”
谢域像是看清了他心中所惑,不待他发问便已先解释道。
“谁说本太子惊慌了!”
此话一出,明酒余觉得只是多丢了一分脸面,他七岁便随父君出席宴会接见朝臣,向来镇定自若,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时候。
“既无顾虑,太子不妨先开城门,这天实在冷的很。”
说这话时,谢域仿佛真如王公贵胄,字字铿锵,一点初见那一刻如女儿家笑颜夺人眼目之态都没有。
明酒余便知道,她是故意的。
故意作出方才那个姿态,想让自己误会,若是她一来便如此刻模样,他也不会失态至那样。
刚来明国就特意演了一出戏,看了自己这个太子的笑话,这哪里有为他国质子的小心,莫非是十二皇弟那边的盟友?
明酒余心里算着,笑吟吟迎了谢域回宫。总之这梁子,是真的结下了。
来日,方长。
明酒余领着谢域到大殿上,待看到自己父君惊诧的神色,明酒余觉得自己的反应也是蛮正常的嘛。
不过明帝惊诧的是,那谢国君王竟然放着三个儿子不要,偏偏要立个女儿为储君?
既然是质子,若不是皇子,那就只能说明,这是一个未来的女帝。不然区区一个公主,哪里够得上分量。
当然,这储君也可能是一个名义上的,至于为的是什么,帝王心,自然是深不可测。
这明帝心中如何思量,谢域一清二楚。
况且,不仅是明国,就连谢国的臣子都不知自家君主此举意在何处。她的身虽没有正式昭告天下,但是她的吃穿用度,行事职权早就位同储君了,这一点,谢国王宫无人不知。
罢了,这天下就是这样,总觉得女子不如男儿,谢域早就明白了。
谢域端正行了一个国礼,谦却不卑,自有她的傲骨。也是,她谢域从出生就恩宠非凡,连她亲爹,她都被特许都不必跪。
“质子,朕先前不知你是女儿身,安排你在我明国时期,居于太子府,如今这般怕是男女有别,不如改为你与太子胞妹雨笙公主同住,如何?”
“但凭明君做主,只是明君日后唤我谢域便可。”
谢域和善的回答。
只是落在明酒余眼里,谢域此刻低眉顺眼的样子,更加碍眼,刚刚她都敢给自己下马威,如今倒是知道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伏小做低?
“也好,那就让太子带你去住处吧。你们先整顿一下行李,三日后宫中设宴,给谢域你接风,可一定记得来。”
“是。”
二、
谢域一进大殿就令所有人侧目。
她以女子之身做质子的事情,在三日之内传遍了宫中。所有人都在打量这位未来的谢国女帝。
可就连明酒余看她的时候也愣住了。
那日她一身绯红,较之中宫娘娘也是毫不逊色,可今日她一身玫红,堪称祸国宠妃。
如此一来,明酒余觉得若真能抢了她做媳妇,可真是划算呢。
落座以后,几杯酒过后,谢域算着时间,主动要求献舞。
明帝应允。
“谢域听闻十二皇子善抚琴,不知是否有幸可以请皇子替谢域之舞和音。”
“自然。”
明玉元从谢域入殿起,眼光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断没有拒绝之礼。
“质子有所不知,我十二弟抚琴最佳,可本太子吹箫亦是翘楚,不如就由我兄弟二人一起帮质子奏乐?”
明酒余见着那谢域果然挑了明玉元,更加肯定初见时自己心中的思量,出言搅和。他知道,当着众人,谢域绝没有拒绝自己的道理。
果然,谢域点头。
却在不经意间看向明酒余时,眼中噙了一分调侃与不屑,便惹得明酒余更加心烦。
谢域走到中央偏后的位置,背对明帝,膝盖微屈。等乐起,谢域随之起舞,抛袖而出,侧身勾腿,宛若天成。
谢域自小习舞,技师早就说过,她一舞便可名天下。又因着是谢国的舞艺,明国少有人看过,便看的众人眼睛直直的。
可一曲未完,谢域翩跹倒下。
明酒余眼尖,飞快接过她,正好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
“质子中毒了。”
满殿哗然。
太子医术卓然,绝没有误断之说,可这质子刚来谢国才是第四日,竟然就有人敢下毒?
明帝震怒,下令彻查,随即派了一支御林军好生守着谢域所宿的寝宫,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又连忙派使臣联系谢国君主,送去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以示歉意。
“有劳太子了。”
谢域一醒来就看到守在旁边的明酒余,心下思量几番就猜到了如今景象的原因,苍白着脸,轻声道谢。
“不必多言,你刚解毒不久,现在需要好生休息才是。”明酒余连忙打断她。
“无妨,谢域习惯了。”
明酒余看她这样,想安慰竟也无从开口,他出生起就是太子,多少人觊觎的位子,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暗算,就连他一身医术,也是源于自保。
何况,他也清楚,尽管父君下令查,可宫中人多手杂,未必查的出来什么,最后也就是悬案一桩。
这宫里,死于非命的人,从来都不缺。
现在也只能是庆幸,自己救的及时,她没有成为毒下亡魂。
谢域在雨笙公主这里静养了一月有余。
期间明玉元来过几次,二人每次都是相谈甚欢。而太子殿下,仗着这里是胞妹住所,日日都来,从来都是鸡飞狗跳。
只是这鸡是他,狗也是他,谢域从来都是云淡风轻。
“谢域,这是我刚刚从父君那里偷来的补品,你身子还没好全,多吃点。”
明酒余咋咋呼呼的在门口嚷嚷,一点没觉得自己做了多丢人的事情。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昨日玉元已经送过了,各宫娘娘也差人送来了不少补药,我这里实在是堆不下了。”
谢域看都不看他一眼。
“谢域!你什么意思!皇弟的你都收,怎的我的东西你一样都不收!”
这么些日,不管是玩物,吃食,明酒余送来的东西谢域一样都没收,甚至他偷偷派人不打自己的名号来送,谢域都能看出来端倪给他退回去。
“我与玉元的交情,自然是和太子殿下不同。”谢域偏偏火上浇油,但这并不是她往日的作风。
“天下怎会有你这般不识好歹之人?”
明酒余听她这样说,果然气的脸色发青。
“哦?不识好歹?敢问谢域何时开罪了太子,竟惹得殿下如此恼怒?”
明酒余最是见不得她这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竟然有些怀念初见时她为了挑衅自己而故意设下圈套的张扬一笑。
“太子殿下怕是不知,我谢域乃一国储君,天下女子向往的凤冠玉印实非谢域之求。既然殿下你是不可能舍弃你明家江山,随我回谢国,那就不要再来扰乱我与玉元的来往了,何况......”
“何况你谢域心怀天下,等你荣登大典势必有朝一日会与我明军兵戎相见,如此我们之间最好不要有什么情分,质子我说的可对?
明酒余抢先一步说完她想说的话。
“正是。”
明酒余拂袖而去。
谢域端起眼前的白玉瓷杯,眯起一双杏眼,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明酒余啊明酒余,连我谢域都有的宏图远志,你又如何不想,你整日装傻充愣,真以为瞒得住旁人也瞒得住我吗?只是你比我更贪心,你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得了谢域,就得了那另一半天下。
我谢域,偏不如你意。
三、
那日之后,明酒余非常识相的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谢域面前。
直到无意之间,明酒余撞破了谢域和明玉元的一次谈话,他才惊觉,一切可能偏离掌控了。
不过是最寻常的聚会,大家作诗饮茶。
谢域提前离席,临走之时给了明玉元一个眼神,随后,明玉元紧随而去,除了明酒余,没有人发觉。
“不知十二皇子考虑的如何了?”
谢域在谢国也待了一段时间里,今日密报中,不安分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在明国毕竟不太方便,所以敲打一下明玉元,希望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公主需知道,待日后皇兄继位,我玉元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那我为何要做公主的驸马,随你回谢国,即便公主许诺我再多,不过也就是这样的荣宠了,那我为何弃我家国?
明玉元依然有所顾虑,一旦去了谢国,随时都有可能站在自己国家的对立面。
其实他和明酒余关系并不糟糕,大多数事情都是他母亲做出来的,他本身,是很喜欢那个哥哥的。
但谢域,实在令他动心。
明玉元不同明酒余一样天真,他知道,谢域不可能留在明国安心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不然,他定会如母亲所言,去争一争这明家的天下。
“十二殿下说错了,有一样东西,你皇兄给不了你。”谢域看穿他的心思。
“哦?”明玉元挑眉。
“谢域。”
此刻她眉目含笑,仿若一个温柔的情人。不仅明玉元失神,连假山后躲着的明酒余心中都生了嫉妒。
“做我谢域的驸马,我就是殿下的。我谢域可以立誓不同其他女帝一样,做出那豢养男宠之事,今生只有殿下一个夫君,同你做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如何?”
谢域进一步出言诱哄。
“谢域你怎的如此不知廉耻,身为女子,这样的话你怎么说的出口?”
明酒余再也按捺不住。
“谢域是未来女帝,行事不同那些胭脂俗粉有何不妥?”
谢域懒洋洋的斜看了明酒余一眼。
“你......你!”
明酒余竟然觉得无语可反驳,是啊,她谢域若真是一国之君,那这真的是无可厚非的。
“请十二殿下好好思量谢域的建议,也希望下次我和十二殿下谈事情的时候,不要再有无关的人。”
谢域知道,此刻明玉元的心思定会被明酒余干扰,但这也是她的意图所在。
明酒余是她刻意引出来的,她如何不知道明酒余一定会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可明玉元到底能不能真的甘愿放弃明国的一切跟她回去,就在他对明酒余的态度了。
只要明玉元对权利的心能被挖掘出来,加上他母妃那边的敲打,再加上谢域这个对他极具吸引的人,足以泯灭他对明酒余的兄弟之情了。
谢域看着落日余晖,突然想起当年太傅对她的一句评价,心狠有余,帝王之才。
可是她怎么觉得自己不快乐了?
也许是挑起兄弟之争,真的太残忍了,何况明家兄弟,都是良善之辈。
四、
很快就开春了,谢域在明国已经从冬天到了春天,按照惯例,皇家子弟,无论男女,都要参加春猎。
谢域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从前在谢国她就从来不参加这些,此时她心里也有另一个顾虑,但为了快一点和明酒余明玉元接触观察一下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她还是去了,心存一个侥幸。
到了马场,众人都牵了自己的马,谢域是第一次来,自然是要选马的。
可她却摇摇头,“我不会骑马。”
此话一出,便被二皇子嘲笑,“你谢家也算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连马都不会骑,算什么储君,日后如何征战沙场。”
二皇子见不得谢域,自从她来了以后,众皇子都为了博她一笑,使出浑身解数,甚至兄弟之间都生了一些嫌隙。
“二哥!”
“二弟!”
“二哥!”
......
异口同声,是为谢域打抱不平的声音。
而谢域直直的看着二皇子的眼睛,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
“谢域取天下,只用脑子。”
二皇子哼了一声,扬鞭而去。
明酒余看着众人都看着她,知道她不会选择自己的,也不自取其辱邀请她和自己共骑,可看着就要朝她走去的明玉元,又一阵心烦,抢在他开口前吩咐。
“既然公主不会骑马,那就把那匹温顺的白马找来,德公公向来稳妥,就由他替公主牵马吧。”
也不给其他人反驳的机会,就骑马而走。剩下人面面相觑,纵有自己的心思,但眼下既然是太子吩咐,也不敢违逆,只能遵循,纷纷跟上。
剩下谢域慢悠悠的落在后面,嘴角却衔着笑,刚刚明玉元明显对明酒余有所不满,或许是时候添把火?
正琢磨着,突然发现周围静的离谱。
谢域心下一沉,果然不该心存侥幸的。
但愿来得及。
在刀剑向她砍来的时候,本应该出现的明玉元不知去向,倒是明酒余来了。
“小心!”
可明明是处于危险之中的谢域,此刻却忘了自身处境,她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突然有些不解。这明酒余,如今是打的什么算盘?
“发什么呆!你没带你的人来吗?”
明酒余冲她吼。
她摇摇头。
她本来也只是心里隐隐不安,觉得或许谢三皇子母族那边会派人来,可她想即便真是这样,她同明玉元一起,也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明玉元对她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所以刻意没带人。
哪知,那边真是煞费苦心,见缝插针也就罢了,竟然派了这么多人,真是想要她的命呢。眼下,只怕很难全身而退了,还好她带了信号弹,只希望明酒余能撑到人来吧。
也是他们命大。
真的撑到了救援的人来。
谢域这才发现,明太子不仅医术卓越,就连武艺也是极好的,同那群人厮杀那么久只是负伤少许,而她除了头发乱了,衣服皱了,狼狈点以外,竟然被他护得周全。
御林军来了以后,明酒余就不再恋战,退到谢域身旁,用力撕了衣服一角,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替自己止血包扎。
谢域看着明家子女还未来,迟疑了一下对明酒余说。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公主过虑了,明酒余只是担心公主在我明国有何闪失不好向你父君交代,早前公主中毒一事,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
说到中毒的时候,明酒余还似乎停顿了一下。
“就算是我谢域自作多情,我也要多提醒殿下一句,谢域生来就是被数万人拼死相互的,今日这等英雄救美之事,怕只能算是不足挂心。”谢域这话说得极为无情。
所以你日后,不要再来多管闲事,更不要再像刚才那样以己之身替谢域挡刀剑,救谢域的命是你的职责,但是护得谢域毫发无损,不是。
“明酒余没想过以此作为恩情去要求公主什么,还请公主放心。况且方才,也出乎我的预料了。”
就当做适才情况紧急,什么都没有吧。
两厢沉默,只能听见两方交战,刀剑相撞的声音。
五、
这一次也算是意外之获。
本来谢域这几日就在盘算如何拉谢三皇子母族背后的慕相爷下马,她已经做好为了效果逼真受伤的准备了。
这下可好,他们主动出击,想置她于死地,哪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毫发无伤,可金贵的明太子却伤着了,这一次,慕家的繁荣算是走到头了。
回到宫中,她立刻将此事飞鸽传书回谢国,连着这些年搜集的证据,慕贵妃的冷宫,是去定了。
然后谢域马不停蹄又去求见明帝,势必要趁热打铁,将谢三皇子的这个羽翼彻底拔掉。
“谢域参见明帝。”
谢域依然是进退有度的模样。
“公主无需多礼。”
春猎的事情早就传回了宫中,听闻太子并无大碍后,明帝就开始关注另一件事。
“谢域这里有些东西,想必明帝需要,特意送来。”谢域将匣子交给太监总管,由他呈给明帝。
果然,明帝像老狐狸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可待他看了匣子里的东西,他却啧啧咂舌。
他想过谢域此次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如今看来,竟像是有备而来?
这谢域之才,若是能为余儿的贤内助,可谓如虎添翼,但也正是谢域奇才,才不甘心止步于那个华而不实的位置。
谢域是要和男人一争天下的。
“此次是我明国朝堂之风不正,连累了公主,还望见谅。”
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明帝说笑了,慕贵妃与慕相所行龌龊之事,如何是明帝所能左右的,当年之事与如今之情,皆是姻缘造化,天公作难罢了。”
当初两国联姻,可那时候宫中并无适龄公主,不得已只能依着“群情”册封权势滔天的慕相之女为异姓公主嫁入明宫。
那慕家女儿仗着自家势力,狠辣无比。
谢域娘亲就是为其所害。
当年不仅明帝的江山不够稳,她父王也同样处处受限,所以她没了娘亲这么多年了,都只能任由那个女人为虎作伥,横行霸道。
而此次她前来谢国最大的一个目的,就是为娘亲报仇。
如今大仇得报,她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个恶毒女人要被关进冷宫的痴怨和疯癫,她也能预知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慕府,可好像也不是那么快乐。
娘亲,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她看着四处的高墙,不久以后,这也是她的囚笼。
她想起自己立志当女帝的初衷,是因为她要守护谢国的子民,让那些孩子不必如谢域一般,年幼丧母。
因为心情格外差,所以在宫里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走,天都昏昏暗了,她才走回自己所住的寝宫。
她一直没回来,一群人都着急的不行,究其原因,是明酒余已经来这里等了她许久了。
“太子殿下前来有何要事?”
谢域此刻只想好好蒙头睡上一觉,连之前假装友好的态度都吝啬给他。
“先前我救了公主,可一直不见公主有何表示,此番是前来讨债的。”
谢域瞪圆了眼睛,之前是谁说他不会无耻到以此作为恩情要求她什么的?
“不逗你了,我真的有事情想跟你谈。”
明酒余今日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他已经想明白了,反正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谢域更聪明的,自己的任何伪装在她面前都形同虚设,如此不如以真面目相待,他也省得麻烦。
“我今日很是疲惫,明日再谈可好?”
谢域说的极为诚恳,可明酒余恰恰觉得今日是最好的机会,不肯放过,推门就进了她的房间。
碰到这样的无赖,谢域真是有气都发不出,只能强打起精神,去应付他。
“长话短说。”
谢域看坐在圆凳上的他,语气不善。
“来,先陪我喝几杯。”
谢域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握了一壶酒。
是想要出口讥讽的,但谢域突然觉得买醉也许比睡觉更管用。
夺过明酒余手中的酒,拔开酒塞就往嘴里灌,明酒余看她如此豪迈的喝法,就知道果然今晚是谈此事的好时机。
有一个词语,虽然不太中听,但是好用。
学名——趁人之危。
不过等谢域就这样灌完了一壶酒还是眼底一片清明,明酒余觉得自己可能失算了,这谢域,怎的哪里都和其他女子不同。
怎么连酒量都出奇的好?
“你喝完了我喝什么?”
本来是质问的,但是莫名怎么有些委屈和撒娇?
谢域这次不若往日一样沉稳,有点小孩子气的跑进另一进屋子,打开一个雕花木柜,从里面又拿了两壶酒。
“你竟然还藏了酒?”
明酒余显然没想到。
“本来是打算送人的,今夜月色极好,不如就喝了吧。”
明酒余突然发现,谢域此时怎么对他格外友好,明明方才还不是这样,莫非真是酒的功效?
这样想着,他也学着她拔开酒塞,也不斟酒,直接就握着壶颈往嘴里倒。
“噗。”
一口酒全喷出来了,辣死他了。
“哈哈。”
谢域放声大笑,比初见时更为惊艳。
不同那些小家碧玉的娇柔羞涩,也不是大家闺秀的端庄秀美,和江湖女侠的豪气爽朗也有所不同。
像是集百家所长,又胜家家之美。
明酒余看着她,还没醉呢,就问出了心底里的话。
“为什么你选的人是十二弟,你连考虑都没考虑过我。”
“就像你留不住我一样,我也带不走你。我不能容忍谢家断送我手中,正如你也要全心守护你明家的基业。”
谢域笑着,她很少这么坦诚。
她说的话和母亲一模一样。
那日撞破她和明玉元的谈话后,他去了母后宫中。
他说,母亲,我可能遇到了心爱的人。
皇后是个善解人意的,从前静如死水的太子竟然感情突然有了波澜,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谢国公主。
母亲说,谢域此女,非池中之物。余儿,你留不住她的。
他不否认,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想要江山和美人兼而得之的。
可是等到他害怕她真的和别人许下一生的诺言了,等他已经看不得她受伤了。
他觉得。
能不能留住谢域已经不重要了。
谢域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是没有办法跟着她走的。他有他的责任,无论如何他不能做他国驸马来日攻打自己的城池。
可是。
“谢域,如果我不要这江山,你敢随我一起吗?”
谢域怔了。
不是因为他问她敢不敢同他一起,是因为他竟然说,如果他不要那江山了。
当初父王不是没有机会救娘亲的,可是他不肯与慕贵妃翻脸,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权。后来他终日悔恨痛苦,可是谢域知道,即便再来一次,他还是一样的选择。
他歉疚,所以对谢域千好万好。
他等自己终于大权在手,捧谢域上了天,他将他最看重的江山于百年后尽付谢域手中,因为歉疚。
最爱的妻子保护不了,最爱的女儿失了娘亲。他用他最在意的东西去弥补。
明玉元可以弃明家是因为诱惑够大。
从小抑制着自己的兄长将来也会匍匐自己脚下,母亲渴慕的尊荣他终于能给,心动的女子会成为自己的妻子,还能像父君证明,我也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看不见我,我明明也这么好。
可是明酒余呢?
已经垂手可得的江山了,为什么还要舍弃?
“还是,不愿意吗?”
明酒余看她久久不答,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谢域不答反问。
“你该知道,谢域不仅野心勃勃,且奸猾狡诈,如果我骗了你呢?”
若是没有明酒余做君王,那明国如今已除了慕相那个大毒瘤,接下来就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明酒余深受百姓爱戴,仁义无双,且骁勇善战,将领士兵无一不服。
可正因为明酒余太好了,但凡换一个人,都不会是民心所向,都会有人心生异心,凭借谢域的才智,挑拨,离间,终有一日,明国是谢域囊中之物。
可真等那时候,明酒余已反悔不得。除非他隐居山林,永不出世,无人可寻到。他会是未来君王最大的忌讳。
“谢域,比起江山,你更想要一世一双人吧。”
不然当初也不会那样许诺明玉元,不仅仅是为了加大筹码,更是因为,那也是她心之所向。
“初见动心的人,不止我一个,对吧。”
那日初到明国,由于路上车马出了一点故障,误了时候,可是到的时候明酒余还站在城楼之上,他等了多久,仿佛和天地都融为一体了。
但那一刻,谢域却生了他是一个等妻子的丈夫的荒诞错觉。
所以才会故意挑逗。
“你处处拒我,你是在害怕吧。”
本来应该讨好的敌国太子,她说是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情分,免得日后难下手,可是她此次目的之一还有一个就是等日后她登基,明酒余对她手下留情,好给她一口气缓缓,整顿谢国。
却偏偏从来没有好脸色。
“你那日不是在逼十二弟,你是在逼我,对吧。”
“你那日故意冷言,是因为,也不想我受伤对吧。”
听到此处,谢域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逃走的念头,却被明酒余拉住了手。
面红耳赤。
“谢域,你想往哪里逃?”
明酒余有些无奈。
谢域此时满心想着,错了,全都错了。
一开始就是她找人扰乱边境,才名正言顺提出以质子身份入明国。
陷害慕相灭慕府满门送慕贵妃进冷宫报娘亲之仇。
以色诱人,拉十二殿下这个盟友。
宽厚友好,和明太子建立良好关系。
这才是谢域该做的事情。
如今,竟超出她的掌控了。
不该如此的。
也许最初,就不该冲着他笑的。不该心生异样,谢域最是能自制之人,怎落得如此境地。
六、
谢域请辞回国,因边境早已安稳,此次她帮了明帝大忙,自没有反对之由。
谢域舟车劳顿,回到谢国第一件事情就是和父王密谈。
“你不要这江山?”
谢帝显然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谢域,你怎的也会如此天真?若是他做了一出戏给你看呢?没有明酒余,你谢域取明家江山易如反掌,但是若没有你谢域,他明酒余取谢家江山何尝不是轻而易举?”
“谢域和明酒余一个为君一个为王这天下乱不了,谢域和明酒余都不要这江山这天下也一样乱不了。”
“因为这江山,谢域没了娘亲,如今不想再失去心爱之人了。谢域信他,也请父亲和女儿一起信他,若真的只是一场骗局,我谢域,甘愿认输。”
“女儿知道父亲一生心血就是这江山,如今女儿要赌上整个谢家,权当是抵消父亲对我所有的歉疚,还望父亲成全。”
看着女儿澄澈的双眸,罢了,儿女都是债。他已经失去了,但愿他的囡囡够好运。
七、
不久,明酒余十里红妆迎娶谢域。
彼时,他不是明家太子,她也不是谢家储君。
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听说他们闲云野鹤余生,潇洒快活似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