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故乡吗?你的故乡在哪里?
我原本是没有故乡的,只有祖籍。因为从我出生以来,就一直生活、工作在这个城市,从没有离开过。但在我的心里一直是有故乡的,那就是祖籍!不但有,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的还有了乡愁。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在我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以及与父辈亲人接触的感同身受、日积月累之下,让我有了故乡的概念……
大概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起,我的记忆里就有了故乡的印象。尤其在春节前后的日子里,父亲会往故乡寄茶叶,故乡的亲人会给我家寄花生仁和山芋干,同时还互寄拜年信。这时候是我父亲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父亲会拿着邮单亲自走三站地的路到邮局取包裹,回到家以后,抓上一把花生仁放在煤球炉子上烘烤,晚上倒两盅白酒,一边嚼着花生仁一边喝酒,看得出心里是美滋滋的。母亲不识字,父亲会举着信大声的念给母亲听,如果信里讲老家今年下大雪了,瑞雪兆丰年!父母亲会很高兴,如果是一冬天一场雪没下,明年恐怕是个旱年,粮食要歉收,父母亲就担心,会有愁云在脸上,过年的情绪就要打折扣。
我那时还小,待我上学以后,每到过年,父亲就逼着我给老家写信。为什么用“逼着”这个词呢?因为那时我还不懂父亲的用意,只想着有写信的功夫还不如和小朋友出去玩,有抵触情绪。后来渐渐长大了,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懂得了父亲的用意。令我有所感触的是有一回和父亲回故乡,其中的一个叔叔跟我说:“你小时候给我写的拜年信,收到以后,我那个欢喜啊!别提多欢喜了!我还一直保存着。”原来我写的家信还有那么大的份量!当时听完叔叔的这番表白以后,内心感觉真的很温暖。
记得印象最深的是大爹的去世,父亲收到信以后,关上门,一个人在屋子里,呜呜的哭泣着……转天早上起床后穿裤子,父亲却突然发现皮带系不上了!父亲在那纳闷并自言自语:“哎……?我的皮带系不上了,我的皮带系不上了,怎么搞的?”一个晚上的时辰,父亲的体重究竟掉了多少斤的分量!以至于连皮带都系不上了,这是怎样的悲伤啊!这是父亲心系故乡、心系手足,衣带渐宽终不悔呢。
八十年代末,海峡两岸结束了四十年的阻隔,远在台湾的三叔有消息了,父亲又是喜极而泣!三叔还活着!他日思夜想的三弟还活着!父亲得到消息后异常的兴奋,当天晚上就失眠了!少小离家,学校整建制的把十几岁的少年学生带到了台湾,他的三弟是没有选择权的,他能想像他的三弟独自一人漂泊在外四十年,身在异乡为异客,多少个夜晚,梦里回乡,醒来后却只能独自悲伤的内心熬煎!三弟太不容易了!
三叔第一次回故乡探亲,父亲把我派到青岛机场迎接三叔,三叔在机场众多人群中一眼就看到我了,我们相互呼喊着,快速的走到一起,拥抱着,眼里闪着泪花!三叔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久久的……久久的不愿松开,好像怕再失去一样!是啊,分离的太久、太久了。离开机场天色已晚,回到家恐怕要到半夜,为了安全,我提议在青岛住一宿,转天一早再走,三叔坚持要走,并说:“四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家乡,我恨不得马上回家!”三叔在飞机上相识的一位台湾老乡,我管他叫大叔(daxu),也赞同我的意见,三叔不再坚持,在青岛华侨宾馆住了下来。
晚上我们选择了一个小饭馆吃饭,我们三个人要了青岛啤酒,店员拿上三只大茶碗,我们三个人举起茶碗互相敬酒,三叔说:“这个有意义,拿大茶碗喝酒,我还是头一次。”饭后,我们一起在青岛海边散步,那天有风,海面波涛汹涌,三叔又拉住我的手,看得出三叔心潮难平!和眼前的海水一样。天黑以后,我们回到了宾馆,躺在床上聊了很久,三叔兴致很高,无奈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只好熄灯睡觉。
转天一早,约好的的士来了,我和三叔拿好行李,坐车一路奔向家乡!近了!近了!家门口已经站满了老老少少,三叔下车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奶奶的屋里。八十多岁的奶奶正盘腿坐在炕上,三叔拥抱着奶奶,泪水已经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妈妈,儿子终于回家了!”奶奶也不住的抹眼泪。虽然奶奶不是三叔的亲生母亲,但她是三叔的亲姨妈,是我亲奶奶过世以后才嫁到家里来的,是家里唯一还健在的长者。此时此刻,她就是三叔的妈妈!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四十年的聚散,从青葱少年而入花甲,人生还有比有家不能回还痛苦的事情吗?!这一刻,似乎多年的苦痛正被回家的感觉一点一点的抚平!
转天一早,三叔要上山给爷爷奶奶扫墓,大家一行扛着铁掀,随三叔来到爷爷奶奶的墓前,三叔跪下给爷爷奶奶磕头,眼泪顺着脸庞再一次流淌下来,三叔站起身,掏出手绢边擦眼泪边说:“我回来了,然而我只看到了一堆黄土……”三叔哽咽着,再也没有说话,在墓前默默的站立了良久。然后,又拿起铁掀往墓堆上培土。继而,蹲下身体抓起一把黄土慢慢的放到带来的小瓶子里,三叔说:“我要把父母亲墓前的黄土带回台湾,思念父母亲时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三叔的举动令我动容,令人难忘……
三叔和我一起又来到天津,看望他的二哥二嫂,两兄弟四十多年后的相见,短不了一阵唏嘘,落泪。
特别是在这以后,故乡的亲人越来越少,我感念他们,为他们的亲情而感动。三四年前,我父母还在的时候,九十多岁的大妈在儿女的陪伴下,驱车一千多里从故乡来到天津,三位耄耋老人坐在一起交谈,他们心里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临别时依依不舍,一步一回眸,挥手不忍相送!父母亲常说,奶奶死的早,长嫂如母!嫂子受累了。大爹死后,父母亲常常牵挂嫂子,常常把嫂子的好挂在嘴边。
故乡的人和事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慢慢的在我的心里种下了难忘的乡愁。像那每当傍晚时分乡村里点火做饭时房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一样,不断的在心中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