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这个六十来岁小老太太，要让我找个词语形容年轻时候的她吧，应该有很多词语：勤劳能干、热心善良、吃苦耐劳、坚毅坚强……用现在时髦的话说，那是相当汉子啊。

就这么个貌似跟娇气不沾边际的小老太太，其实娇气得紧。

2.

妈妈的身体向来不错，这从她历年来的体检单中可见一斑。她每次体检的单子上很少有↑↓的箭头，我总是跟她开玩笑说："老太太，你的身体比我们年青人还好呢。”

妈妈虽然体检各项指标都非常棒，但是也有很多不能体现在体检项目中的小毛病。

妈妈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我有记忆开始吧，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她常会头痛，心里一搁事就会整夜整夜失眠，偏偏妈妈又是个爱多思多虑的人。所以，从小妈妈就在我印象中留下眉头紧锁的愁苦样子。

3.

后来，母亲有了胃炎，经常胃不舒服，嗳气烧心，所以妈妈需要忌口，很多东西，她是不能吃的，像粉丝、年糕，汤圆这些她向来喜欢吃的东西。

特别是我工作以后，每隔一年，她都要做一次胃镜。虽然每次都是浅表性胃炎的结论，但是隔个一两年，她都要觉得自己胃病严重起来了。因为医生有交待，要定期检查，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妈妈潜意识里觉得隔一定时间需要去一趟医院，做一回检查，这样她才能放心。

这几年，妈妈的检查都是找温老师当医生的同学做的，每回医生都会跟她说："阿姨，你啥毛病都没有，健康得很，安心回去吧。”

每当这时，妈妈的各种小毛病就不治而愈了。因此，我们总是说妈妈其实心理很脆弱，跟她年轻时的雷厉风行完全不相符。

4.

去年，在妈妈六十二岁的某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她的左脸时不时抽搐。开始我没有把这话放心上，只是安慰她说可能是睡眠不好导致的。

但是几个月后，我们发现妈妈脸部的抽搐越来越频繁了，而且连带着眼睛嘴角都开始抽动，非常明显。

这时我才感觉可能不太妙，于是赶紧带她上医院做检查。从县医院到市医院，各种约号排单检查，最后的结论是：面肌痉挛。这貌似时髦洋气的毛病，其实特别难以根治。

我们和医生沟通交流后，决定还是先吃药，看看效果如何。于是，每个月我得带妈妈上温州一趟。刚开始效果还不错，每个月上医院，医生无非就是稍微调整药量。

去了几次后，妈妈不耐烦了，她觉得这时医生的作用不大了，一个月去一次，费时费钱不说，何况我上班还特别忙，每次都得跟人调课或请假，妹妹妹夫也忙。然后有一次妈妈坚决要求我取消预约，不肯再去医院。说实话，带的次数多了，我也烦了，顺坡就按妈妈的意愿取消了医院的预约。

到了2020年底，妈妈告诉我，脸部抽动又越来越厉害了。我赶紧给她预约医生，预约的时间是2021年2月22日，也就是今天。

5.

今天一大早，我带妈妈去见了医生，医生判断吃药的效果已经不好了，建议我们打肉毒素针。对于打肉毒素之说，我倒是有上百度百科查过。所以当医生提出这个建议时，我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恐惧不安。

妈妈一听医生的话更加不淡定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不打针，不打！”一听妈妈这话，我心里的委屈无助一下子涌上来了。

这么多年，妈妈所有的小病痛都是我在操着心，为了不让妹妹操心，我基本上只报喜不报忧。这种承受其实也是不堪一击的。

今天早上我们在来的路上，妹妹打电话问我在哪里，说如果还在妈妈家，她要过来跟我玩一天。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前两天已经跟她说过今天要带妈妈上医院，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一点没放心上！难道这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吗？难道当老二就有这般幸福的权利吗？

听着妈妈这般退缩之言，想着早上妹妹的话，我不觉冲着妈妈吼：“不打针是吧？不打针就回去，以后也不必来了，你就这样抽着吧，也不必再跟我讲你有多难受了。”

妈妈顿时愣了，她可能被一向温顺的我莫名的怒气吓到了。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满脸惊讶。

我被妈妈眼里的无助惊到，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我在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曾经在心里默默发过誓：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爱爸妈，宠爸妈，绝不让他们受一点委屈！绝不让他们因为失去了儿子而觉得无所依靠。我要做他们最坚强的靠山！

今天，就因为自己内心的这点小委屈小恐惧，就要让自己山一样的形象轰然倒塌吗？我真想抽死我自己。我硬是逼回眼角的泪花，非常非常努力地在口罩之下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牵起妈妈的手，努力放软声调，和她商量，与她细说。终于，妈妈同意打针试试效果了。（这个过程其实细碎至极，不值一提。）

6.

生活中其实有很多无法承受之轻，强装的坚强，或许只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碎裂满地，捡起的，只有脆弱，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