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跟很多乡下的老人一样,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劳作的一生。
那个年代的大部分人都穷的叮当响,要想吃上饭就得卖力干活。但是当时的婆婆家里只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有的弟弟。而当时妹妹小到还没有能力帮家里人分担负担,所以婆婆便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家里唯一的壮丁。婆婆不常说起自己的故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其中细节,小时候每每回老家玩时问起,她也只会说那个年代穷,小娃娃些说多了你们也懂不起。就把电视机遥控板扔给我叫我自己玩去了,但我每次也就吃她这一套,次次都把矛头转向当时播放的少儿频道了。当我回过神来,婆婆已经不见了,门外放着的锄头也不见了。
婆婆不会做饭,婆婆当时结婚的时候还特意挑选了一个会做饭的男人当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爷爷,听爸爸说我爷爷很能干,不仅会做饭爱干净,还会自己酿一下酱油和醋。当时家里吃不完的酱油和醋就被爷爷背到集市上去卖,能补贴不少家用,让我爸爸和他的兄弟姐妹能顺顺利利长大。
但我对爷爷几乎没有记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听爸爸讲他在他最小的女儿结婚后半年就去世了,仿佛完成了他最后的任务一般,完成了就离开了。他艰难的行过那段辛苦的岁月,却倒在了他该享福的时光里。
爷爷离开我至今19年,自那一年开始,婆婆便一个人独自生活着,她因为不会做饭的缘故,一开始把米给煮到夹生,把肉炒成煤炭。但因为是给自己吃的缘故,前期都是自己凑合凑合吃了得了,用她的话说就是反正怎么炒都是粮食,吃到嘴里就不算浪费。但她忘了有一件事,我父母双方有时工作繁忙,我这个孩子肯定是要给她这个婆婆带的,而当时我已经断奶,理应是要吃饭的。这让一向随意的婆婆犯了难,自己怎么吃无所谓,自己的孙子总不能吃差了吧。于是她一次次的打电话请教我的妈妈,但一次次的失败,每一次失败的菜品最终都进了自己的肚子,而镇上的小菜馆却在那段时间增加了不少的收入。我现在都记得那段日子里婆婆望着桌子上做好现成的菜眉头紧锁,边用筷子给我夹菜边抱怨:“一个破青椒炒肉就要13块钱...西红柿炒鸡蛋要9块钱,这店家炒鸡蛋里有没有一个鸡蛋哦敢卖这么贵...”一边抱怨一边往我的碗里夹啊夹啊夹:“搞快吃了,你看你隔壁的娃娃像你这么大吃多少饭,来再刨一口。”
我慢慢的长大,婆婆的手艺也越来越好,到后来已经到不用我妈妈指点都可以自己做出好吃的菜品了,但我却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因为爸爸在城市打拼多年终于有了稳定的居所,所以我理所应当被接了过去,本来是要把婆婆也接上去的,可是婆婆在那边住上几天就又回到了乡下,说乡下那个地方已经呆习惯了熟人也多,老头子也在那里。
就这样我越来越大,补习班越来越多,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回去看望一下婆婆,每次要做饭的时候婆婆总是要先帮妈妈打下手做菜,再在最后做一道自己的菜,我以为是婆婆想跟我们炫耀一下她日渐精进的菜技,但一问她她就说我这最后一道菜最热乎,做在开始到时候凉了孙子就不吃了。
每年春节过后,随着亲戚们陆陆续续的离开,老家这里又渐渐变得冷清起来,我每次都会在春节之后在婆婆这再住上一周,爸爸妈妈都希望我陪陪婆婆,顺便去周围的山上玩玩,看看绿色植物养养眼省的整体玩玩具看电脑玩物丧志,所以这段时间我都住在老家。
在我印象中,婆婆的屋子里总是很杂乱,草帽和带有些许泥巴的衣服混搭在一起撒在旁边的凳子上鼓成一个小山包,有时候从哪个地方跑出来一只蟑螂(在老家叫偷油婆)从脚下经过也会直接被婆婆一脚踩死再踹出去,边踹边说这房里总有这些的,很正常。我说每一间都这样吗,婆婆说没有,然后用手指了指最后一间房,也就是我住的那间房,说:“那一间我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清扫一下,没有偷油婆的。”我问婆婆那你为什么不住那间干净的房呢,婆婆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向我摆摆手“婆衣服上有泥巴,等会把床单弄脏了。”然后抬头看着那间房,拉着我说:“这不是给你住的嘛。”我抬头;“那我不在的时候呢?”婆婆呢喃:“总会有人住的。”我望向婆婆,那双眼睛深邃而悠扬。
最近几年婆婆因为干多了农活导致很严重的肩周炎,有时候整晚疼的睡不着觉,爸爸给她打了电话叫她去买点膏药先贴上然后给她寄了点药过去,她每次都到集市上买最便宜筋骨贴贴着,贴完了仍然早上六七点就去地里干活。我们每次叫她少干点农活,都这个年纪了该呆在家里享清福了。婆婆每次都嘴上答应,最后还是自己该干啥干啥,我爸爸用很无奈的语气跟我说:“你婆婆啊,有瘾。”听完我苦笑:“我知道啊,很早就知道了。”
今年暑假我独自回了老家,因为提前跟她说过我会回去,所以婆婆就在门口坐着,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婆婆今年老的愈发厉害,寒假的时候还没发现,就几个月过去,时间就又在她本就衰老的脸上又刻下几道深深的沟壑。她一见我就过来帮我把包放进屋子里,又不晓得从哪里给我抓了几颗糖放在我手里叫我吃糖。然后把草帽一戴背篓一背顶着烈日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又要去地里了,我跟上去想去帮忙。她把我推了回去,说你耍你的,去屋里看电视去。我执意要帮她去干活,她的双手更用力了,说小娃娃家干什么活,我去地里给你摘几个菜马上就回来。还不等我反应,她就背起背篓离我越来越远,边走边说:“娃儿你别出来,晒人的很。”我无奈,回到屋子里坐在板凳上,屋外蝉鸣如波涛一般打进我的耳内,我用脚摩擦地板,发出嚓嚓的声音,屋内那印着1998年的海报早已生灰,却还是死皮赖脸的黏在对面的墙上,墙上的钟表我小时候就挂在那里,现在仍然在滴滴答答的转着。我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对面的墙出神,我就那么坐着,直到婆婆背着一筐蔬菜回来。
晚饭后不久,婆婆就睡下了,我躺在床上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婆婆看我还没睡一边催促我赶紧睡一边在柜头找什么东西,我问婆婆,婆婆就很轻描淡写的说找药,肩膀又痛了,我下床和她一起找,找到了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再兑了一点矿泉水叫她吃药。她吃完药我就给她捶背,边锤边说你要是实在疼就去城里的医院治疗,现在大城市医疗资源丰富,她连连摆手说不需要这老毛病了这边很多人都有...我知道她其实是怕花钱,另一方面她是不舍,她总是心心念念她屋外的那几只鸡和山上那一亩三分田,似乎那些东西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第二天我带她去县城买了膏药,买完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买的膏药太贵的其实跟便宜的疗效差不多这些医生就是喜欢赚你们这些娃娃的钱。买完我给她贴上后叫她好生休息,但她下午就不见了踪影,我去地里找她,她正在和旁边地里的大婆婆交谈着,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不时上面几个老人牵着牛羊从山上走下与她们寒暄几句,阳光打在他们身上,像是染上了麦穗的颜色。
我驻足良久,转身回了房间。
晚上爸爸就打来了电话,短暂寒暄过后他跟我说让你提醒婆婆少干点活记住没有,本来身体就开始有问题了还天天干重活...
我想起山上那一上一下挥舞锄头缓缓道:“可是我婆婆...有瘾啊。”
对面的声音顿了一下,小声笑了,我也笑了。婆婆在一旁插话:“婆身体没得大问题,婆这是习惯了,现在婆干的都少了,婆这边你不用管,你只管在学校好好读书,把书读了有文化了,将来不要做一个农民天天累人的很。”
“照你这么一说,我们都不当农民了,谁来种粮食噻,农民也是社会重要的一环嘛。”我偏头看向婆婆。
“地我们晓得耕,现在这地还是我们耕,以后就是机器来耕咯,那大机器在土里碾一圈地就耕好咯...快当的很,以后就不晓得要不要农民了。”婆婆若有所思。
“不管在哪里,总有机器取代不了人的地方的。”我缓缓对婆婆说到。
婆婆无言,回房睡觉了。
隔日清晨,门外的放锄头的柜台仍然空着,婆婆的身影依然穿梭于田野,直到田间的人影慢慢多了起来。
婆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和许多农村老人一样,将一生奉献给了农田。
最后将农田奉献给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