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适合写散文的。到昨天睡觉以前,我都是这样觉得的,我不适合写散文。并不是我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啊,原来我适合写散文。生活没那么夸张,睡一觉就改变了一个人的可能,就算梦里梦到自己在写散文,走上这条路,也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有万事开头难的第一步,有贵在坚持的中间过程,有行百里者半九十的最后阶段,也有快要到达成就顶峰的那一阶段,到了那种阶段或许会有一种高原反应。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腿脚无力,只为了坚持到达最后的胜利。
可我并不是一觉醒来就开始行动,然后天还没有黑就成了一个散文写手。只是我的思想改变了,我改变了对自己的认识。以前,我确定地认为自己不适合写散文。我写小说,有一个基本的原则:生活给了我什么我就写什么。我所有写的内容都是生活中来的,那些思考和思想都是从生活中来的,那些有意义值得深挖的种子想法也是从生活中来的,只是通过我的技术手段,不断抻拉变形,达到我的要求,虚构成一本小说。
生活中没有经历的事情,是不会出现在我的文字中的。我不会写听到一首流行歌曲后的感受,我也不会写一部电影的观后感,这些作品再优秀,只是别人的作品,是别人生活的结晶,是别人对自己生活的提炼总结升华。这不是我生活中的事实,无论它多么真实,哪怕纪录片或者报告文学,对我而言都是虚构。
我经历的一切才是真实。正是这样的想法阻止了我写小说。对于写小说的人和写散文的人,我有一个很简单的理由,虽然简单,但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写散文的人都是生活幸福的人,写小说的人都是生活不幸的人。小说里必须有冲突,主角和已知力量或者未知力量对抗,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一般最后都是得到了。这样的故事才是小说,有冲突,有对抗,有障碍,有磨难,曲径才能通幽,两点之间不一定是直线最短。只有生活不幸的人才能写出好的小说,经历过人生的起落,经历过悲欢离合,经历过生离死别,当心思淡然一点的时候,开始写小说,这样才能写出好的作品。如果没有这些人生经历,再好的文笔,再多的学习,再狂的练习,最后成功的者是寥寥无几的。只有拥有苦难心灵的人才能写出好的小说,经历外在的苦难,然后内化到心灵之中,最后才可能有合格的小说作品。写小说不是头脑一热拍拍脑门就能成的,内心的经历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小说是不幸者的心灵家园。
散文则不然,甚至正好是相反的。散文是幸福者的心灵家园。散文中极少是有冲突,如果散文有冲突,看起来会非常揪心的,明明写实,可拥有了虚构才有的那种空中砸下来的石头的感觉,突然出现的猝不及防的力量。好的散文中有的大抵是麻烦,印象最深的就是初二语文教材上的《背影》还有高一语文教材上有的《荷塘月色》,都是朱自清先生的作品。背影就是作者去车站为父亲送别,父亲要离开了,做儿子的舍不得,这就是朱自清内心的麻烦,所有的小麻烦都集中到这个大麻烦身上,虽然看着让人心疼,体味颇深,但客观地讲,也仅仅是麻烦而已。儿子没有和谁对抗,只是内心有一道坎,他自己迈不过去,当他看到父亲翻栏杆的背影时,这道坎儿成了立在儿子前面的一堵墙,阻挡了他个父亲之间的那种爱的交流,最终形成了文字,这篇名为《背影》的散文。只是一种麻烦,一种幸福生活终偶尔的苦涩。荷塘月色也是一样,作者心情不好,于是去荷塘散步,整篇散文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荷塘的景色,月下的荷塘是怎样的一种美景。但是这美景是有一个背景的,一个不害人但随时跟随作者的鬼,那就是作者的心情。如果没有这个心情背景,《荷塘月色》只是一篇很一般的写景散文,根本不可能成为名篇。作者出去到荷塘散步的理由,正是因为糟糕心情的影响,这样的一个低谷,一直影响到整个散步的过程,直到最后作者不爽的心情得到释放,回到家中,听到了鼾声为止。这个心情和荷塘的月色,构成了一组麻烦,虽然有点冲突的感觉,但毕竟只是麻烦,不是冲突。作者因为生活中的不如意,逃避现实世界,出去散步,却进去了一种艺术世界的美妙环境,陶醉了,忘我了,释放了。这次偶然的散步,不过是生活有些压抑,想缓和一下自己的心境,才有了一篇散文佳作。
无论如何,我觉得散文写手或者像朱自清先生这样的散文作家,生活大抵是幸福的,偶尔有一点苦涩,或者心情太过压抑,可以去美景之中释放自己。我一直是相信自己的观点的,散文写手的生活是幸福的,小说写手的生活是不幸的。
凭我对自己生活的了解,我更适合写小说。生活中,不如意事常八九,我知道自己,我了解自己,所以我更适合写小说。在生存处境最糟糕的时候,我有过这样的想法,我的美好不足以写完一篇散文。就有这么极端,就有这么牛逼,就有这么犟!所以一直都没有怎么认真写散文,练笔也寥寥。不过今天终于醒悟了,我终于知道了自己还是有资格写散文的,我有权利写散文!
虽然确实是生活给了我什么我就写什么,可是我是写小说的,难道文字生活对于我不算是一种生活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就是书中的生活,这就是文字生活。既然我给自己立了规则,生活给了我什么我就写什么,为什么不能写写书中的生活呢?那些黄金屋住进了善良人吗?那些颜如玉找到了才子吗?为什么不写写书中的生活呢??荷塘月色不就是从现实世界逃避到一个艺术世界吗,虽然那个艺术世界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只是有一种隔离感而已。这也是一种艺术生活啊,和文字生活是相通的。这样我才认可了自己,我也有美好,我也有写散文的权利,我也有自己的美好生活,文字中的美好生活。顾城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可以这样写:糟糕给了我向往美好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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