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停课复习前的最后一节数学课。
我抱着积压了百分之九十的紧张去找老师。
“……老师您还有什么交代我的吗?”
现在想起来这话好奇怪,像奔赴什么生死局,不过当时可能真的有上战场非死即伤的心态吧。
老师说:“你要相信,一定在某个城市,有某一所大学的某一个专业,在等着你,那就是你冥冥中注定要去的地方。”
我一直是个不信命的人,所以当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多真实,甚至还抱着一点点小小的奢望,那个命中注定的地方是在高山之巅。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奢望果然是奢望,我根本看不到高山之巅。从考试结束的当天到毕业典礼,我一直在对几位老师说“对不起,辜负了您的教导”等等类似的话。
后来就是令人头秃的填志愿,在那段时间我突然发现,可能我的失望,是因为即使知道自己水平不到那儿,也会因为这奢望没有实现,而觉得自己没用。
都是无逻辑的空想。
拿到录取通知的当天,我刚刚到外婆家,还在计划这趟旅程是从热干面开始还是小龙虾。
第一志愿的学校,但不是第一志愿的专业。与热爱的中文擦肩而过,从此要走上和日耳曼民族打交道的道路,我心里很失望,表面情绪没有太激烈,还乖乖地给师长亲友报信。
我妈就不一样了,她直白又强烈地表达了她的失望,她狠狠地把我假装屏蔽的痛苦丢在我面前——你本可以得到的,是你不够努力。
直到开学前我都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不要去后悔,不要去想那些不想再想起的事,做一个胆小的人,也做一个不那么感性的人,乖乖地去接受新的专业,我热爱的,可能真的只能成为业余爱好了,真是遗憾。
然后开学的第一个月,在专业课上,老师说:“你们平时也得多去读一读我们中国文学文化相关的东西,你们学德语,不能最后把自己修炼成一个德国通,对我们自己的东西却一无所知。”
我好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自己纠结又狭隘的小世界突然被打开了好多扇新的大门——对哦,原来还可以这样,原来课本上背得烂了的“文化交流”是真的,原来写某些申请书时冠冕堂皇的“跨文化”是真的,原来是我因为无知而让自己长久地封闭在没必要的痛苦中。
我是多么愚昧又自以为是啊。
从那之后,我看我的专业,好像慢慢有点不一样了,我开始搜寻它的有趣,开始试着去欣赏它,去真心地了解它,之后的半年,我终于可以坚定地告诉自己:“我想学好它。”
造化弄人一般,接下来我就“生病”了,学习效率一路暴跌,目前正努力艰难恢复中。
来自无法释怀的过去的巨大痛苦吞噬了我,一开始我没让任何人知道,谁也不敢说,起初还试图告诉自己:“是你想得太多了,没必要,放下吧,看开一点,就让它烂在肚子里,然后忘记。”
这种情况断断续续地维持到去年,遇见德语的第三个学期,我有了新的课程,我们开始阅读德语文章、小说、新闻选段。
我在那些故事里,遇见了一些痛苦的人。
他们的经历和我类似,他们的故事和痛苦,用细腻精准的文字呈现出来,被我一字一句地读过去、翻译出来,仿佛就在眼前,仿佛身临其境。
我又有了那种感受——“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原来可以说出来,原来可以把自己的事这么巨细靡遗地说出口,原来可以很大声地说:“我很痛苦,我好难过。”
在好几节阅读课上,我都在和心里的声音抗争,它说:“说出来,说出来,告诉坐在这里的所有人,告诉他们你对这个故事感同身受。”
我最终选择了说出来,我对我的朋友们,家人们,老师们说:“我觉得我撑不住了,我要说出来了。”
阅读课像一个契机,一把钥匙,让我终于打开了关着凶兽的铁笼,由于我长久的逃避,它已经被关得凶暴异常,所以门一打开,它就用利爪和獠牙把我打得爬不起来。
我经常会因为它的伤害而脑子混沌,现在有时还会这样,但是在我最清醒的时候,我会感谢那把钥匙,我会感谢自己,因为就像房子里的大象一样,如果不让它快点出去,总有一天房子会塌的,那我就真的死定了。
我还不止一次地想:“幸好读了德语啊。”
如果是其他的专业,我可能不会这么快拿到那把钥匙,那我的痛苦,说不定会比现在更长久更严重一点。
终于有一天我对身边的人说:“德语可能是我命定的专业吧。”
我很少相信所谓“命运”,但德语或许是第一份我认可的,“命运”的馈赠。
就和高考前老师说的一样,虽然走了一些弯路,虽然一开始觉得有点痛苦,但是冥冥之中,兜兜转转,我还是遇见了这个等着我的学校和专业,在我喜欢的城市里。
中学时看《微微一笑很倾城》,最后男主角说:“如果我知道我有一天会这么爱你,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现在看来有点甜得发酸的言情句子,我倒还挺想对德语说的。
早知今日,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