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怕中秋,月怕半!
早年过中秋,母亲总忘不了要说这句话。我听着,并没放在心上。母亲年年说,年年说,但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她不说了。母亲老了。
这几年中秋,我总是会不知不觉说起——年怕中秋,月怕半!听不到女儿的回应,她的世界里正花好月圆。
我有时在想,若干年后,当我也像母亲一样不再念叨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女儿那时会不会说?
一年一年,中秋来了,又去了。月亮还是皎洁如银,看不出一点变化。
2
吃过中秋的团圆饭后,父亲从房中捧出一个干荷叶裹着的月饼,摆到前院的石桌上,月光洒满小院。父亲接过母亲递过去的菜刀,弯下腰开始分月饼。父亲就像大师在雕琢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石,神情专注,一家人围在桌前默不作声等候着。
我们像是在月光下举行一个古老的仪式,神秘而又庄严。月光穿过头顶的葡萄架,在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光影中,月饼像硕大的花朵,慢慢绽放开来,一瓣,两瓣……
父亲直起腰,看看月饼,又转头看看我们,笑盈盈地说:来吧,大家吃月饼!
仪式一年一年地举行着。那一年的中秋,接过母亲默默递过来的菜刀,月光下,我成了世袭的主持人。
月亮很圆,月饼也很圆,月光下的月饼像硕大的花朵慢慢绽放,一瓣,两瓣……
现在的月饼越来越精致,无论苏式还是广式,都用一个个小铁盒装着小块的月饼,无需刀切。月光下的仪式也就随之消失了。
3
第二天,我们陪母亲去九华山。父亲曾经说过退休后要带母亲去全国各地看看,我们一直没能帮父亲实现他的愿望,这些年没能带母亲去过多少地方。
当城市的高楼在视线里渐渐远去的时候,母亲毫不掩饰的兴奋让我们既高兴又难过。
山林,河流和成片的稻田在车窗外闪过,母亲一路和妻子她们说笑着。进了山门,母亲不敢坐缆车,尽管姐姐妹妹们努力劝,母亲仍然坚持不去。
我说,你们去,我留下。
陪母亲在山脚鳞次栉比的庙宇间随意走。阳光很好,九子岩裸露的山石在秋日暖暖的阳光下无声的叙述着这座状若莲花的山峰的高大和玄妙。天空高远明净,一座座黄色的庙宇旁桂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我们慢慢走,聊着家常,走累了,扶母亲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旁坐下。
两个多小时,很短又很长。我们从眼前聊起,时光瞬间倒流。聊到小妹的出生,我的出生,姐姐的出生,聊到父亲年轻时的音容笑貌,聊到母亲初嫁时家中的光景,聊起那些清贫而温馨的日子……
庙宇的金顶在一丛丛浓密的树荫里泛着神秘而庄严的光泽,檀香阵阵,梵音袅袅。
母亲说,儿子,我享福了!可惜你父亲不在了,他没这福啊!
4
第三天,一个人在家。
没有封闭的露天阳台是我在新居装修时唯一坚持的设计,我当初的固执在这样的季节终于让家人们看出了它的好来。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楼下的几棵桂花开的正当时,一撮撮黄灿灿的花朵隐身在深绿色的枝叶间喷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馨香。
搬一把椅子去阳台,再沏一杯浓浓的绿茶,看碧绿的叶片在白底蓝花的瓷杯中上下浮沉。慢慢吹开杯口不断升腾的雾气,抿一口,恍若置身家乡的山林,静谧而美好。
翻一本闲书,随便从哪一页开始,或者放下书想些若有若无的心事,也或者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坐着。
阳光,微风,浓郁的花香和清幽的茶味,你一一辨识它们裹挟而来的熟悉的家乡气息。
那一刻,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