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在返回乡下婆家的路上,我看到一辆辆豪华旅游大巴穿梭往返的身影。起初,我直着身子贴在车窗边,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村妇,又像个对一切皆充满好奇的孩子,开始仔细地辨认着大巴车的来处,时而轻声自言自语:“这是上海来的,那是江苏牌照,还有那,那是浙A的、还有一辆浙B的……”看累了的我,将自己甩回车座上,感叹道:“近两年,梯田旅游发展得蛮好,这里的周末越发热闹了呢!”听完我的感慨,一直默默专注开车的王先生突然来了兴致,不无得意地说:“是呢,我们住在景区里,吃穿住用游全免费,幸福啊!”“切,给点阳光你就灿烂得不要不要!还一个劲儿的往自家脸上贴金!”我泼过去一盆冷水,估计浇灭不了他的自鸣得意。
瞥了一眼仍陶醉在为故乡而升腾出无限骄傲之情的王先生,我再次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山山水水、田地阡陌,以及点缀其间稀稀落落的农舍,随着车身的移动,定格出时而浑厚淳朴、时而唯美飘逸的画面,像电影快镜头那般,向身后飞驰而去。恍惚间,自己就是方才大巴中游客的一员,一种“在路上”的孤独感和靠近家的喜悦及神圣一并袭来、漫上心田。我知道,隐藏在前方的山坳里,有我的家,或者说,有我们共同的家。
年轻的时候,汲汲于功名的我们,向往着灯红酒绿的城市,以为那里才是施展抱负的舞台。随着时光的流逝,走过不同城市,见过无尽繁华后,某一天我们开始厌倦漂泊,想要结束流浪,回到人生最初的那个地方去看看。值得欣喜的是,一转身,那个曾经你觉得不堪入目到让你羞于提及的田园故乡,除了增添了几许岁月的沧桑,依然静静地等候着你;就如你那无怨无悔的母亲,随时准备接纳自己的孩子。
我想,作为人类个体的生命历程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人类社会整体的发展轨迹?从农村到城市,再从城市回归农村,人类在寻找着一种随着社会进步而逐渐失落的东西。这种失落的东西是什么我无法确定,只是隐约地觉得,从对城市梦的追逐到对田园的渴望是某种人性的必然。
记得曾经在一次旅途中遇到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他说自己现在生活在某个环境优美的山间小县城。被问及为何没有尝试留在读书的大城市打拼,他说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留在人人向往的大城市,因为不喜欢。他还颇有见地地认为三四十年后一定会出现人人向往农村的景象,正如现在人人都以能够以留在城市并成为城里人为荣那样。当然,这应当不是一种简单的轮回。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云上五天”,那个隐藏在我所居住县城中一个偏远村镇里的高端民宿。民宿的经营者是一对在这里上演了现实版的童话故事的小夫妻,只是剧情更温暖人心:高材生女孩放弃了在上海高校的工作,嫁给当地一位普通的村民,毅然留在了这片贫穷的土地上,他们共同经营出一个城堡样的“云上五天”,吸引着全国各地的游人去“朝拜”。我曾疑惑,是什么羁绊住了她的脚步,甘愿与山峦为伴、与农人为伍?也许是爱情,也许是至纯至静的乡野满足了她寄托灵魂的需要。
也许,从古至今,人类从未真正满意过城市的熙熙攘攘与喧嚣嘈杂,也从未想过真正放弃乡野田园的美好。城市里陈列着无尽的功名利禄与现世繁华,供顺风顺水中的人尽情享用;一旦碰上不如意,亦可以自嘲“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安然退隐到田园山水之中。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一个声音在内心里吟哦着陶潜的千古名篇。目光望着远山,带着神往,我对王先生说:“等我们都退休了,住到老家来,我喜欢未被高楼阻隔的星空和月夜,我要让爬山虎爬满红砖的外墙,院落中满是果树与簇拥的花、漫天飞舞的萤火中迷离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