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花的味道

谨以此文献给我逝去的爸爸妈妈 ——写在江口镇搬迁之际

光滑的青石板,高大的梧桐树,一方角楼,在榆钱花的芬芳里,鲜活着我的记忆;清澈的闻溪河,滔滔的嘉陵江,一艘小船,在阿叔的摇橹声里,摇曳着小镇的梦。这就是我曾经生活的小镇、今天却被迫拆迁的江口镇。

榆钱树长满了闻溪河两岸,也长满了小镇的各个角落。有好些榆钱树还是养父母年轻的时候亲手栽种的,一棵棵老榆树耸入云霄,一串串榆钱挂满枝头,就像一串串霜凌冰挂,看得人眼花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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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江口镇分上、下两条街,街道并不长,依山的是上街,临水的是下街,街那头是大河——嘉陵江(我很少到街那头,养父母一直视大河那边为洪水猛兽)。我们住在下街正中,每到榆钱满枝的季节,随着河风缓缓而来的芳香,沁人心脾,在我的窗口,伸手可触。每到学校放假,我都会和养母一起去捋榆钱,回家喂猪。

养母是我的亲姑姑,比我大55岁,从年龄上来说,应该可以做我的奶奶。养母的亲生孩子很小就夭折了,再也没有生养过。解放前,他们曾抱养过一个姑父本家的孩子,可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由于姑父家是地主,据说当时的江口镇小半条街都是他们家的,那个孩子自然与他们划清了界限。政府仅留下了唯一的一间房子给姑父姑母容身,便没收了姑父家全部财产,并把姑父姑母下放到农村,先后搬了5次家。所幸姑父是中医,由于医术高明,很受人敬仰,并没受多少苦。直到1979年落实政策,姑父姑母重回小镇,已经65岁的姑父回到了乡卫生院,继续为国家贡献余热,直到72岁才退休,用姑父的话说,他耳失聪,眼失明医院才肯放他。姑母年龄大了,没有重返岗位,在家当起了姑父的保姆,这当然是我姑母自称的。

我是上初二的时候才抱养给姑父姑母的,也是跟着他们才转的城镇户口。虽然我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我说了不算数,虽然我知道我的生父母也好,我的养父母也好,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其实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返回小镇的第二年,我就已经跟着他们,在江口中心小学上学了。除了上学,自然每一个假期我都和养父母住在一起。街上也有我的同学,可我跟他们玩得很少,我很想和他们一块去打猪草,洗衣服。但养父母不放心,总怕我出去摔着,或是掉在河里,大多数时候是让我在家学习,要去也是养母和我一块儿去,养父总是在场口等我们。后来,我长大了,养父母说女孩子不能晒黑,打猪草纯粹就不要我去了,其实他们都是70多数的人了,我也很担心我姑母摔着,便悄悄地跟去,结果换来的是一顿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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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象成了城镇人,跟着姑母,不用再放牛了,不用再割牛草了,也经常有糖可吃了,可我却那么怀念放牛、割牛草的日子。我很想念跟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以及小伙伴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虽然爸爸工作的政府就在上街,但我总觉得他们抛弃了我。我常常做梦,梦见哥哥姐姐,泪水打湿了我的枕头,而一到赶集,我常常追着一些相似的背影喊姐姐。我没有改口叫姑父姑母为爸爸妈妈,开始是我不情愿,后来是我不好意思。

姑母偶尔会养一头猪,虽然不让我单独出去打猪草,但能和姑母一起去,我也很开心。最多的时候是捋榆钱,姑母说,榆钱长在树上,干净、不用洗、不用剁、也不用煮,其实就是不用再加工,猪也肯吃。最主要的,榆钱还有一股清香,特别是雨后,嫩绿的、青幽的,泛着诱人的光泽,榆叶纷纷飘落,仿佛落下斜斜的绿雨,塞到嘴里满口留香。听姑母讲,榆钱还可以食用,民国十八年闹饥荒,榆钱和榆树皮成了救命之物,作为食物供人们果腹,救助了无数饥饿的生命,使他们度过饥荒,坚强地生存下来。也许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更多的美味,我们并没有把榆钱搬上餐桌,但那淡淡的清香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成了我记忆中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我们家曾先后养过两只猫,深得姑父姑母宠爱,每次我跟姑妈一起去小河里洗衣服的时候,姑妈总是会和我一起捉一些小虾回来,喂给小猫吃,当然也忘不了顺便捋些榆钱。为此,常常忘了时间,让姑父在场口望了又望,自然少不了一阵唠叨,其实那时候的姑妈已经70多岁了。

街上有一家姓郑的屠夫,离我们家隔的不远,最先买了电视, 每到夏天晚上 ,郑屠夫就把电视机搬到门口,街房邻居便会聚在一起摇着蒲扇、嗑瓜子、看电视,聊天,热闹极了。一阵阵河风吹来,榆钱的芬芳弥漫在夜色里,整条街都散发着诱人的清香。我常常斜在躺椅上,听姑父姑母讲遥远的故事,贪婪地享受着这种温馨与惬意。

后来,我们住的那段街重新进行了修整,青石板没有了,可以纳凉的梧桐树被砍了,用混泥土打造了街道。家家户户买了电视,用上了自来水,水井干枯了,被姑父压弯了的扁担,被姑妈拿来当了柴火。街道在延伸,小镇上有了钢筋水泥的味道。又多了几条街,江口乡变成了江口镇,爸爸搬进了新修的政府大院,养父工作过的卫生院与区卫生院合并了,成了镇卫生院。也有了一些小的加工厂,小镇办起了高中,还修了大桥。高中没办几年垮了,后来连初中都不办了。大桥修好了,垮了,再修,又垮了,直接变成了漫水桥。

上街的阿婆拆了旧房子,修了新楼房;隔壁的邻居已经换了几任,新来的阿姨也装修了房子,在木楼上铺上了地板砖。我们家依然没变。听说要搬迁了不想再浪费钱修整,姑父姑母是不想让我们花钱,因此我们房子依然破旧。河边临窗的那棵大榆树、那棵养父亲手栽的大榆树,由于抵在了我们家的房檐上,被砍掉了,比腰还粗的树干被断成了几截,就放在我家的阁楼下,每次我回家都要去缅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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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小镇变得繁华,小镇似乎发展了,又似乎停滞了。河水不再清澈,没有了小孩嬉戏,没有了阿姐洗衣服、阿哥挑水的身影,连下河边的路都荒疏了。大河的水也臭了,渡了无数小孩、大人的阿叔不再开船了,因为的他的孙子埋在了闻溪河。许多榆钱树被砍了,当作了建房的材料。

等了近二十年,终于搬迁了,可是姑父走了!姑妈也走了!就象那颗老榆树,静静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好多人卖掉了地基,到外地发展。而我却返回小镇修了房子!我还想在这里种上榆钱树,就象妈妈温暖的双手,爸爸慈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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