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J总是说:“不要老是怀念过去,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说这句话时那还是多年以前,我才大二,J也还不到三十岁。他类似的话说过很多,我总是听一听就过去了,从来没有走过心。
我们俩在有的地方格外相似,都是又臭屁又爱美的天蝎座。
我比较闷骚,喜欢积攒各种性感内衣,虽然只敢在镜子前搔首弄姿;而J则比较外放,他喜欢穿窄脚裤和衬衫,而且永远会把最上面的那粒扣子扣好,再别上一个小领结。
“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领结?”我曾经打趣他,“我觉得喜欢带领结的男人都有点娘。"
他听到我的评语会眯起眼睛看我,然后问:“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性感?”
雕塑般线条的侧脸微微扬起,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那一刻我觉得他man极了......
2.
我们俩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友情之上,爱情未满。
我仗着年少轻狂,总是在下课后夹着书本坐着公交,穿越半个北京去看他。夏天我们会一起在街角撸串,冬天则吃着麻辣火锅或者小龙虾,唯一不变的是啤酒。
我喝高了会哭,J喝高了会谈起他父母的不幸婚姻和他对感情的不信任。
“我不会变的!”我撒酒疯。
他会皱起眉头,用他那专有的忧郁眼神看着我,然后咂咂嘴:“可是太小了,都不好意思下手。”
我一边瞪着他一边心里乐得开了花。
年轻人最不怕耗时间,只要他不说开,我就一直等着。
那时候的他浪得很,一到周末就背着单反去拍照,后面总是跟着几个漂亮姑娘。
我也偶尔接受几个工科男的请求,出去见见面,吃吃饭,看看电影,然后晚上打电话给J汇报一下‘战绩’。
我现在还记得他在电话里说的话:“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好好的男神放在这里你不珍惜,非要跑到外面去找替代品做什么?”
我气得回他:“别臭美了!你以为你是谁!”
他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你不就喜欢这款嘛!”
2.
闺蜜说:“浪子心,金不换。”
等得久了,心越发脆弱。
终于我逃开了,逃得很彻底,到了大洋的另一边重新开始生活。
距离远了,心却不能放下;总是想着、念着,欧洲那些漫长寂静的冬天里,总是恨不能瞬间回到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上,只为看他一眼。
我记得很清楚,我来到法国的第一个月里就给他买了六个领结。然后每次忍受不住寂寞的时候,就寄回去一个,不写信,没有落款也没有回邮地址。
那六个领结里其中一个是海军蓝底带金色印花的,他最喜欢那条,博客上出镜几次。
第二年的春天,他发表了他的第一本摄影集。
博客上近照翻开的第一页,上面清楚的印着:'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背景还是那个领结。
我一直有文青加小资综合征,看张爱玲看到魔障,觉得欲迎还拒、朦朦胧胧的情愫最勾人不过。
再看J的博客,篇篇都像是写给我的。
于是每天抱着白日梦睡觉权当精神食粮。
第三年的时候,我结束了学业,赶在冬天飞了回去;踹踹的心思,只想捅破一个泡泡。
没有提前通知,打车到了他新开的摄影工作室。为了不打扰他工作,我在街对面的梧桐树下等了两个小时,双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J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了一个丰润的女人,看样子好像大了肚子。J打开奥迪副驾的门让女人先坐进去,自己又绕到驾驶侧。
车掉了头从我身边的马路上呼啸而过,我恍然扭过身去,胸前好像被人给了一重拳,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车走远了,我才幽幽记起这个女子便是当年爱跟在J后面学摄影的女子之一。
3.
闺蜜笑话我:“你这么单纯的人绝对是稀缺物种,男人的承诺能信吗?他孩子都搞出来了,你还以为自己是言情女主角呢!你是不是学傻了?” 说着拍拍她男友胖胖的脸,“还是工科男最靠谱,听姐的,别把后半生的幸福搭进去“。
我深以为然。
很快,我就开了挂似的见了一众青年才俊,又从中挑了一个最帅、最有能力的。
被爱的生活格外幸福,每天都和德芙一样润滑、和吉百利一样香甜;每逢节日还有礼物和花,多年的苦涩沟壑仿佛被爱填平,平实的幸福让我对生活重拾信心。
闺蜜向我邀功:“听我的就对了,现在蜜里调油,蜜月去马代旅游一圈,过两年再添一个爱情结晶,你这日子就是神仙也不换了。”
借她吉言,结婚不久我就怀了孕,成了圈子里最早婚早育的人。
摸着肚子翻看以前的照片,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再听说J的消息也不躲避了,我觉得自己也是经历过起落的人了。
J不是说过嘛,不要老是怀念过去,我这么多年就听他一次。
4.
太早结婚容易在同学聚会时被调侃,老公来接我时被暗示我当年和几个理工男搞过暧昧。
‘暧昧’这个词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宽泛,反而特具体:只有一个J。
像很多生意一样,J的工作室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母婴商店。我推着小推车进去看过,找不到一丁点J的痕迹。
我不怀念过去,就是单纯的想知道,毕竟执拗过一回。
J的圈子集体消失了,他到底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时间越久,我越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眼神。
但是很快我又推翻自己:老公体贴孩子乖,没事找什么不痛快?
当年得意过的开花结果的爱情,也开始变的如同白米饭一样,平凡、管饱、有点甜。
5.
闺蜜的男友早已荣升老公,几年来同时上升的还有他的腰围。闺蜜对他的称呼已经从‘亲爱的’变成了‘死胖子’。
就是这个‘死胖子’开发软件很成功,买了新房子新车子,还稍带多了一个红袖添香。
闺蜜花钱越发大方,找我聊个天还要定个五星酒店同时做美容。
做完整套水疗和按摩之后,闺蜜在沙发上懒懒地喝着美容糖水,一边抱怨着‘死胖子’:“男人没有一个长情的,早知道当年找个酷帅酷帅的,至少咱也过把轰轰烈烈的瘾。”
’平淡才是福‘。我低下头微微笑,结婚七年,这就是我的总结。
“对了,死胖子公司的写字楼中心里新开了一个儿童摄影室,好像叫‘怀旧领结’,看着挺高端的,你可以带孩子去照一套嘛。”
不知怎的,这话在我心上扎了个洞。
6.
“妈妈,我不要去。”孩子抱着我的大腿,死活不肯走进那个摄影室。
“别怕,很好玩的。”我一边鼓励着孩子,一边心虚着。其实我心里比他更迈不开腿。
一个甜美的小姑娘打开门,我只看了一眼装修就是知道是J的风格:沉稳地耍着帅。
小姑娘蹲下来招呼孩子,还贴心地递上来一个兔子公仔。
好死不死,那个兔子脖子上正好套着一个领结。
孩子的紧张慢慢消失,我却觉得呼吸越发困难;强撑着微笑落座,手心汗湿一片。
孩子揪揪我的手,“妈妈你看!”
摄影师带着一个滑稽面具出现了,立刻吸引了孩子的视线。
我看不见面具后的脸,可是却准确的捕捉到了熟悉的眼神。
七年来没有过的后悔在这一刻集结奔腾而来,决堤般奔溃了心防。我一把抱起孩子就想要离开,后面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又要逃走了吗?”
7.
爱尔兰咖啡的泡沫沾了一嘴,J绅士地递过来一张纸巾,“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他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
枣红色的毛衫配驼色领结,岁月给了他沧桑感,却更加迷人。
“你没变。” 他又看了一眼孩子,“跟你一样一样的。"
“你家的呢?”我终于问了出来,心如擂鼓般飞快。
J一笑,“我孤家寡人,哪来的孩子。”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开车回家的,竟然没有出车祸。一路上脑子里都是他的话。
他做儿童摄影也有七八年了,还是一个当年的朋友生了孩子之后跟他合伙干起来的,原来叫做’音乐盒’, 今年刚撤了伙自己单干,才起了‘怀旧领结’这样一个名字。
“挺符合你风格的。”我最后这样说。
8.
闺蜜老公的公司搬出了那间大楼,我再也没有去过‘怀旧领结’。
把我和孩子的合照取出来挂在了墙上最明显的位置,老公评价说我那张相上笑的特别勉强。
生活还是这般不愠不火。
老公升职加薪干得更拼了,我随着大流怀了二胎。
闺蜜的胖老公回归了家庭,中年糖尿病需要家人的支持。
闺蜜生了一对双胞胎,忙得美容卡已经荒废好久了。
孩子终于挤进了重点小学,为了庆祝,我叫了闺蜜一家来吃饭。
推杯换盏后纷纷吐起了苦水。
闺蜜的胖老公抱怨现今竞争太激烈,还是当年情景好,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成绩来。
闺蜜抱怨带孩子太辛苦,还不如当年一个人玩。
老公抱怨生活一成不变,一眼望到老,还是年轻时的激情澎湃比较有意思。
我告诉他们:“不要老是怀念过去,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