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大少爷是个不怎么好听的词,旧社会时候,说起大少爷是个有钱有地位的少公子,走起路是看不到地的,现代社会一听到说大少爷,人心里就会想到,这铁定又是个好吃赖做的汉子被人拐着弯骂了。这社会是一直存不得大少爷的。
「一」
逢年过节回家里,最经常听到隔壁村的王大妈骂她的二儿子:“你这个活着像个真真的大少爷!起来遛弯打鱼摸虾样样有你,吃饭桌子碗你最大,干活就缩到床上成了一条虫!”然后就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王小二91年生的,长的白白净净,印象中的他一身灰色的格子衣,上面两个扣子从来不扣,洗得有点白的牛仔裤搭配着一脚拖鞋,他骑自行车从来是绕着八字走,脚拇指头不安的翘动着,在一阵风吹来,那是何等的肆意潇洒。这是我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直到后面有了一次和他的谈话。
五年前,我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遇到他,邀请他一起喝茶。
“你们可能很看不起我这样不干活的人!”他喝了口茶,很直接的说出了上面这句话,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一定是比较尴尬的。
“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不觉的。”他没看我,只是望着前面青青的稻苗继续说着,“我哥很出色,他考上了个好大学,然后有个好工作,娶了个好老婆,然后生了个可爱的小孩,他活着很舒服,很顺利,像我父母所期盼的那样!”
他喝了口茶,咬了下上嘴唇,“我也上高中,大学时候也一直听我父母的话和以我哥哥为榜样,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嗯,起码曾努力过!”
“那现在怎么又没去工作了?”我望着他回忆往事的眼睛,似乎也有段悲伤的故事,我试探问道,“失恋?”
“哈哈,那倒不是。”王小二笑了笑,“不至于被恋爱失败所打倒,其实很多时候不是生活打倒了你,而是你不知道生活的意义在哪里!”
“嗯?”我很好奇了,这话说的不怎么像是每天混日子能说出来的话。
“这一田的稻苗,他们的命运,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种出来稻谷,这是他们既定的命运!有一天,台风来了把他们吹倒,得个病,没结成稻谷,他们也就是烂在田里了。成了一堆烂泥,没人理睬。你看,我现在像不像那倒地的稻苗?”
“倒地了可以扶起来。”我很认真的答到,“稻苗倒了很正常,我们不能看着稻苗伏了,白白浪费。”
“哈哈,那如果是自己要倒地呢?怎么也起不来呢?”他大笑了起来!
“那就用绳子拉起来,让它立起来!”我回忆着家里每次台风前能做的一些拯救方法。
“稻苗可以!我是人,我不能用绳子!”他端起茶杯,“来,加一点!你的茶不错。”
“我和我哥不同,我哥活成了我父母想要他活成的模样,活成了世人眼中幸福的模样!我不需要和他一模一样,我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我可以居无定所,我可以流里流气,我知道我爸妈晚年生活我哥可以搞定,说我自私,说我不孝,那都无所谓。”
“所以你还是对你父母放在心上的。”
“那肯定,我知道他们担心我以后的生活。所以他们说我也好,骂我也好,打也罢,我也不能反驳什么,也无力反驳。”说到这里,王小二的语气低沉了很多。
“你觉得你不应该去做点什么回报你父母,毕竟他们把你养那么大了?”说出这话时候,我有点后悔了。
“你看,这就是世俗人的眼光。”他撇了我一眼。“孩子小的时候希望他快快乐乐的长大,长大了希望可以好好读书,读了书又希望未来有个好工作,好生活,然后找个老婆,生个好孩子。然后世世代代都重复着这样的路,想到这里时候,我怕了!”
“你明白?”王小二停了停,转过头眼睛定定的看着我,在他的那双眼睛里藏着被落日染红的天空。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是一个世俗的人,我也重复着父母辈的生活。
“我想逃离这样的生活,最后发现无力逃脱。不管我怎么跑,怎么逃,我的努力一定会让我回到这个循环里。”他的声音里带着点颤抖。
“你努力过?”
“怎么努力?我想要过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努力?我往哪个方向努力?我只是要反抗我父母给我安排的生活。”
“那你现在这样的生活,可曾想过只是一种被动消极的对抗?你可以去努力,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事业,可以不结婚,可以丁克,可以孤独终老,但不能一直依靠老人家,父母总会离去,你哥也有自己的家,你总得有自己的事业来维持你的生活。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然后骄傲的对父母说,我可以独立,我可以不用娶妻生子,我可以过和您们不一样的生活,我的人生意义我自己去实现!可以?”我的音调不知不觉提高了,或许是有点无法理解,也带着点怒意。
“也许这是你心里的想法,我不一样。到最后的努力都是为了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我的人生意义就是过我想要过的生活,现在的生活就是我要的,我又何须努力?”王小二的话一句一句说出来,然后随着远方的平房一点点吞入落日。
“你应该试试成功的滋味!”我很认真的说道。
“我只知道失败的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历失败后能再次站起来,站起来了是成功者,像我这样的,多得是!”
无力反驳,我也只能摇摇头,喝了口茶,和他絮絮叨叨一番后,他便骑着自行车,扭扭歪歪的骑在不足一米宽的小路上,真怕他就跌倒在田里,砸倒无辜的稻苗,绳子可牵不起砸进泥里的苗。
晚上吃饭时候,我和父母说起了王小二,“就这样的一个人,扶不起的阿斗。”母亲头也不抬,嚼了几口饭,“整个村几十来个这样有手有脚的,也不去找活干,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的,街头巷尾处处骑着个破单车乱窜!”
这么多,几十十来个?出乎意料的多!这是我们村才有的现象?
「二」
2020年,因为疫情影响。年前回到了家,在一次闲坐中遇到了了王小二,带着他的侄女走在马路上,不见了他那辆自行车。
“好久不见啊!”王小二主动和我打招呼。
“过来喝口茶!”我邀请道。王小二的侄女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一下课就到我家里来玩,对我家比我还熟悉。
“这疫病来的很恐怖啊!”两个人闷了几杯茶,我先开了个话题。
“哎!无所谓,”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反正都在家待着!接触的人很少,再怎么恐怖也影响不了穷山沟里闭门造车的我!”
这直接把我后面的话给塞死了,我想说这一年外面的形式是怎么的严峻,对我们的生活会造成怎样的变化,但一想这些会对他有有影响嘛?没有,对他而言,没有一点的影响,他的生活就是这样得过且过。
“哈哈!”我干笑了一声,着实尴尬。
他没有看出我的尴尬,继续说着他的话,“年到是冷清的很多,我妈给我准备的几个相亲姑娘都没有回来,哈哈,这倒是随了我的意!一开始我都和我妈说了,我不想去相亲!”
“那是自由感觉?”我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歌词来。
“哈哈,一直都是这么自由,当我妈给我要求相亲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对我的限制。”王小二的脸上是一副得意的表情,“再说了,相了亲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吹了,那些小姑娘也不可能。也没理由能看上我!”
说完这些话,他的眼神里在那么一刻出现懊悔和不安,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有时候去接触不同的人还是挺不错的,万一有个小姑娘就喜欢上你了呢?”我打趣道。
“那肯定是她瞎了眼,我没带脑子!”王小二摇了摇头,“娶了人家,就要生孩子!多麻烦的事!?像我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自由自在多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忽然发现,我和他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们的想法是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的,就如同他所有说的,这一切都是对他的限制!
我尝试着代入他的世界中去理解他的想法,去找寻他为什么这么活着的原因!
他看着我沉默,我看着他无语,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题。
我们就在沉默中喝着茶,直到他的侄女说要回家,互相道了别。
「三」
2021年上半年,“内卷”一词在全国流行,年轻人为什么不努力?他们努力为什么得不到相应的回报?我脑海里想起王小二,他就是被内卷的人。也许他就是那一个不努力的人,曾是一个努力了却得不到回报的人!他们早早的被社会淘汰在那里,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遗落在村里成为无业游民!遗落在社会最不起眼的角落一文不值!他也曾抱着满腔热血,投入到社会里想要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却在社会中接二连三的打击里一蹶不振!从此成为了边角人。
社会是残酷的!人是不断进步的!你的才华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能有一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心,风割雨碎你却能全身站起来的毅力!
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美好,而王小二这样的大少爷们会越来越多。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对生活的一种迷茫和反思,我们看到了中国迅速崛起的年代,看到了一个个经济奇迹,也看到了疫情影响下全球放缓的经济速度,看到了中国经济政策从效率到公平的转变。我们这代人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奇迹,发现时代变了,我们的努力不能随随便便的成功,我们要比父辈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在一个个行业更加的深入研究才能得到回报!我们浮躁的心怕了,凭什么父辈们二十来岁就可以风风光光,我们就要在三十后才能有所成就?我们要想成功,我们就要比父辈们更加的努力,更加的要坚持自己所做的事情,更加的认识到成功不能一鞠而就。内卷时代来到了!少爷们准备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