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两天一直觉得不太对劲,一早背着书包出去,就听到一只乌鸦,在宿舍楼前那棵歪脖子树上叫,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到了图书馆,将书包放下,把书拿出来翻了翻,也是心不在焉。
由于来得比较早,自修室还没什么人,显得颇为冷清。
我一目十行匀速地翻着书,又等了一会儿,身边还是没有人来。
我越发的心神不宁。
按照惯例,小银和漫漫这会儿早就到了,坐在我身边唧唧喳喳像两只小麻雀,说个不亦乐乎。
我看向窗外,灰白的天空,没有一丝颜色,一只说不出名字的大鸟,扑棱一声,飞了过去。
肯定出事了。
我心里百分之百地肯定。而且,书豪也没来。
这很不符合他一贯的做法。因为书豪是我的追求者,他每日只巴不得时刻黏着我,帮我做一切他力所能及和不能及的事情。
书豪追我,我心里是乐意的,可我面子上觉得应该多吊他一会儿,这样才显得我弥足珍贵。那有句话不是说嘛,越容易得到的越不会珍惜,只有千哀百求费了老大劲得来的,才会捧到心尖尖上呵护着。
想到这,我又想起,书豪从去年底就开始追我,眼看着一年也快过去,是时候让他转正了。
时间已经到了半晌午,自修室人渐渐多了起来,终于,在我就要将眼望穿了的时候,我的那两个好闺蜜从门口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漫漫在前,小银在后,小银不知为何低垂着脑袋,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等到她俩坐到我一早给占好的位置上,我就开始发问了。
“咋回事啊今天,这个时候才来?!”
我的语气很不客气,但这也没关系,话说我们仨都是两年多时间的好闺蜜了,从大学开学到现在,三人就像钉住了的铁板,去到哪都是一块儿,从没分开过。大家都说我们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太难得了。
二
就像今年才过去的国庆,我在外面找了个兼职,帮一个电器公司发传单,工作三天,给六百块,我二话没说就把她俩都给带了过去,有福同享嘛。六百块,抵得我们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平时我跟漫漫一个宿舍,小银是另外一个系的,每日不是我和漫漫去找她,就是她来找我们,三人的课都是一起上,虽然小银的课对我来说像是听天书,但我也没所谓,能学一点是一点,天书也是书嘛。
只是今天,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先不说早上那只乌鸦,单说这两人这么慢吞吞出现,对我问的话置若罔闻,你推我我推你的,仿佛我问了个世纪大难题。
漫漫说:“啊,今天天气真不错啊,阳光真好!”我再望了一眼窗外,依然是阴天。
小银说:“欣儿,你……你还好吗?”
我?我当然好了,除了早上遇到的乌鸦,和这两人的莫名其妙,没什么不好的。
紧接着书豪也出现了,也是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这真是奇了怪了。
书豪曾经因为我的一句“你不够阳光”,每日恨不得将“阳光”两个字贴在头顶,嘴角撕扯出夸张的笑快要牵到耳朵后,连走路都要步履带风,只为显得自己是个阳光青少年。
今儿这副模样却又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谁欺负了?那我可得要好好安慰他,毕竟快要转正的人了,我也要改变态度才对。
我松了松面部肌肉,努力做出一个自然的和蔼可亲的微笑,迎向越来越近的书豪。
没成想,书豪瞄了我一眼,脸上更加耷拉了,愁眉苦脸地走到离我最远的一个座位坐下。
这群人都是怎么了?我突然有点生气,感觉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依然没有人说话。我将手上的书扔在桌子上,再将桌子上的书往怀里胡乱一扒拉,拽起书包,扔下一句“我回去了”,就大步往外走去。
照往常,书豪一定会第一时间跟过来,拉住我,好声哄着要我消消气,然后漫漫和小银也会过来,跟我解释。
可是今天,我都已经走到自修室大门外的台阶上了,身后还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回到宿舍,看看时间离还早,便一个人在宿舍看了会书。过了一会儿到饭点了,漫漫和小银依然没有回来,我便寻思着一个人出门去食堂吃饭。
下楼到了宿舍门口,抬眼一看,便见到刚才那三人,站在那棵歪脖子树下,我心中一喜,这三人,果然还是没有忽略我,看,这不主动找我来了。
我走了过去,三人竟然还没发现我,而是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依稀听见“欣儿……”“你来跟她说”“你来”等字符。
我不管了,嗯哼嗯哼地咳嗽两声,三人终于发现我了,我却在他们脸上发现几丝慌乱。嗯,应该是我看花眼了。
“欣儿,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书豪嗫嚅着说。
这不废话吗?这是女生宿舍楼门口,我要吃中饭了,能不出来吗?
“欣儿”,漫漫看着我,正要说话,这时小银拉住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我面前,好看的嘴巴用力咬了咬下嘴唇,仿佛下定决心了似的,说道:“我跟书豪在一起了。”
嗯,在一起。
什么?书豪?
慢着,书豪不是我男朋友吗?
哦不对,书豪还没转正,我原本打算这两日给他转正来着……
我反应了一两秒,然后愕然地转过头去找书豪,只见他避开了我的眼睛,头低向了一边。
我再看漫漫,期待她跟我说这不是真的,可是漫漫表情便秘似的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复。
我再看回小银,可能是我的表情吓人,小银有点退缩,但还是挺了挺脖子梗在那里没动。
看来这是真的了,我用手指着他们,嘴巴哆嗦着,半天也只说出个“好啊,好啊,你们……”,漫漫赶紧过来,带着一脸的怜悯,扶了扶我的胳膊说:“欣,我们去吃饭吧。”
我梦游一般被漫漫带到了食堂,再梦游一般吃着漫漫给我点的饭,完全不知味道。
难怪,难怪今早会碰到百年一遇的乌鸦。
难怪书豪今日这么奇怪,漫漫和小银也来得这么晚,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早就商量好了,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什么友情,什么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在碰到爱情后,便都成了笑话。
大笑话!
三
我将自己关在宿舍睡了三天,谁也不见,睡醒了也逼自己继续睡。期间小银有过来看我几次,都被我醒着时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了。
抢走了我的男朋友,竟然还好意思来看我,哼!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我气愤地想。
三天后,我终于起床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将书豪这一年来送我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然后无视全宿舍集体的同情目光,假装没事人一样,一个人上课,一个人上自习,也不理漫漫。
我怪她没有早点告诉我。这么大的事!
我的男一号变成煮熟的鸭子飞走了,飞到了小银的碗里。
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决定等自己缓过气来之后,要好好教训小银一下。
小银的英语不太好,以前都是我给她补课,她才可以勉强在期末考上及格,但是过英语四级,还是要花些功夫。
从今儿起,我不打算再给她辅导英语了。哼,爱啥啥的,我才不管。
我去了图书馆自修,过了一会儿漫漫和小银也来了,漫漫拉着小银坐到了我旁边,我刷地一下站起身,马上去了离他们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余光扫见小银一脸尴尬,我内心总算有点小开心。
过了一会儿书豪也来了,坐在了小银的旁边开始看书,我内心的火又开始噌噌往上冒。
我决定要做点什么才行。
我走到了书豪的桌子旁边,站定。小银和书豪发现了我,我仿佛在小银脸上捕捉到了几丝慌张,这让我有了那么点小开心。
“跟我出来一下。”我敲了敲书豪的桌子。
书豪有点犹豫,但还是站起来,跟我走了出去。
走到图书馆大门外台阶位置,我特意站到上一级台阶,这样就可以跟书豪平视,甚至还略微高他一点。
调整好我的优势位置后,我不客气地发问了。
“说吧,你和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书豪的眉头蹙了起来,似乎是在回忆,可眼神里分明又有痛楚一闪而过。
我再一眨眼,书豪又恢复了一脸平静的样子。“半年了。”只听他说。
我心中一阵抽痛。半年了,我竟然傻傻地什么也没发现。
“她知道吗?”我不想提小银的名字,一律用“她”来代替。
“她应该也有所感觉。”
“那你们怎么现在才在一起?”我压抑着痛心,追根究底。
“她怕你伤心,你们毕竟是好朋友。”书豪继续面无表情,背书般答道。
“那你不怕我伤心吗?”
“我?”书豪冷笑了一声,自嘲道:“我何德何能让你伤心?追了你这么久,你有正眼看过我吗?”
我一阵语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确无话可说。
罢罢罢,既然事以至此,再纠缠再追问就显得不够大气了,不符合我一贯快刀斩乱麻的作风。我扬扬手,跟书豪道了声“拜拜”,并说“祝你们长长久久”,转身就走。留给书豪一个自以为潇洒的背影。
即便是分手,我也要分得坦荡磊落,无牵无挂。
其实,书豪移情别恋喜欢上小银,我仔细想了想,也不意外。小银比我温柔,不像我,假小子般风风火火,毫无女人形象。小银长得也比我好看,娇花照水,柔美动人。反正,是个男的,只要不瞎的话,都会看上小银而不是我。
至于书豪为什么瞎了快一年,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爱情没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我抬头看看天,竟然有阳光从乌云背后的罅隙钻了出来,照亮了图书馆前一小块地。
是个好兆头。我心里想。
我不再管书豪和小银在一起的烦心事,小银和漫漫也被我忘到了脑后,我很快有了新朋友,并且打成一团,上课,自修,吃饭,火热地像第一次交朋友似的。
有时偶尔能在路上或者自修室门口遇到小银漫漫和书豪,三人背着书包,有点落寞地来去。我见到了,心头会不争气地跳一下,随即假装若无其事地别开眼。有时我会装作漫不经心地跟他们打个招呼,以显得我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可他们三人身边空着的那个曾经的我的位置,总是那么刺眼,时时提醒我,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们曾经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差没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好闺蜜。
想想就想哭。
爱情飞了,友情也搁浅了,真是再没有比这更伤心的事!
四
秋去冬来,寒潮很快就包围了这个城市,冷得密不透风。穿再多的衣服也是徒然,只觉得寒气从外到内一路所向披靡,直侵到了骨头里。在寒风中疾走的学子,无不裹紧衣服,瑟瑟发抖着,只想找个最近的建筑物赶快钻进去。
那一年,学校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本地的同学都说,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啧啧,太稀奇。
外地南方来的学子,无不被这寒冷压得透不过气,只盼着快点放寒假,好回到自己那温暖的故乡去。
我便是这样一个无比期盼寒假的学子。图书馆是不能再去了。图书馆南北贯通,夏天透心凉,冬天则北风呼呼直往里灌,每个角落无一幸免。馆里的温度,比馆外还要低上几度。
我只能蜷缩在宿舍复习课本,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
但是饭还是要吃的,有时学院有些文件下达,也还是要去拿回来的,我那时,领了班里一个学习委员的虚职。
这天下午,我又不情不愿地出了宿舍,往中文楼走去,那是我们学院的院系办公室所在。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地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雪做的地毯,一脚进去,没到小腿肚。
学校看来还没来得及组织扫雪活动,我只得深一脚浅一脚,艰难无比地往学院的方向前进。
眼看已经到了学院门口的那条路,突然间,我脚下一震,地好像动了。
道路两边的树,前面不到二十米远的中文楼,都在筛糠似的抖动。
我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这才醒悟过来,是地震了!
整个校园都骚乱了起来,学生从教室里冲出,跑到空地上,边跑边慌乱地大喊,“地震了!地震了!”
我试图从地上爬起,然而腿软到使不上力,脑袋里嗡嗡直响,只有一个念头,地震了,怎么办?怎么办?
地震只持续了几分钟,但那几分钟,在我看来比一年还漫长。树在我身边剧烈晃着,不远处的教室,有一面墙体震颤着倒塌,砸到软绵绵的雪地里,消了音,仿佛电影特技真实上演。
过了一会儿,轰隆声消失,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些倒塌的建筑、回廊,雪地里的碎砖乱石,在提醒着大家,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找回了自己的神志,这才发现自己瘫跪在雪地里,棉衣棉裤已经湿透,一半是汗,一半是化掉的雪水。
那一年,西边某省发生了世纪大地震,余震波及到周围省市,我们学校也没能幸免。
校园乱成一团,我折回了宿舍楼,发现宿舍楼虽然完好,但里面已经鸡飞狗跳,有哭喊的,有找人的,有不知所措跑上跑下的,一片劫后余生的混乱景象。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忽见一同班同学冲出来,一见我便喊道:“欣儿,你去哪了?刚才书豪来宿舍,没找到你,都快疯了!”说完,她又急匆匆地走了。
书豪?找我?
搞错了吧,不是应该找小银吗?
我摇了摇头,心里苦笑道,这同学可真有趣。笑完,绕开楼门口那些建筑碎屑和掉落的树枝,往里面走去。
宿舍楼里很黑,显然是震后停电。走上楼梯拐角时,没留神上面冲下来一个人,和我撞了个满怀。我把人从怀里往外推,那人放手后站开,紧接着又抱了过来,搂得更紧。
我心想这还有完没完,一边推一边抬头去看。
“欣儿……”那人叫了声我的名字,后面却哽咽住了,再也发不出声。
我也愣住了。
是书豪。
书豪在哭。
“我找了你好久,怎么也找不到,你手机也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书豪说,哭得稀里哗啦。
我这才想起,手机放在宿舍忘了带。然后依稀间,那个成天跟在我后面,努力扮成熟,装阳光的大男孩又回来了。
可就只有那么一瞬的幻想而已,我看到了跟在书豪后面的小银。
虽然楼道很黑,可我依然发现小银的眼角有晶莹闪烁。
我挣脱了书豪,一声不吭地往自己宿舍走。
书豪这回却跟了上来,到了宿舍门口,想跟进来,被我砰地一声关在了门外。
这世道都怎么了,好好的大雪天,地震了。明明有女朋友的人,朝三暮四。
想不通。
五
学校紧急启动了地震预案,组织人员打扫清理,维持秩序,并和地震局联系,密切关注震后动向,以防余震。大家终于从兵荒马乱中醒过神来。
又是几天过去了,我再没见到书豪。
却是漫漫来找的我。
那时我正在图书馆借书,顺带怀念一下以前常坐的位置。正当我对着窗外光秃的残枝发呆时,漫漫来了。
“你知道吗?小银和书豪分手了。”漫漫坐到我旁边,探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这个消息,成功地引起我内心的波动。我想掩饰,然而并没成功。我还记得地震那天的事。
“为什么?”我略艰难地问。
“听说地震那天,书豪冲到女生宿舍楼,疯了一般找你,生怕你有什么意外。他没有去找小银,只顾着你。后来,”漫漫说,“小银找到他,叫他也不理。书豪的心里,原来最重要的还是你。”
“那又怎样?他还不是选择了小银?”我忽地有点儿生气。
“你不知道,书豪选择小银,可能跟那天发生的事有关。那天晚上,小银想去附近的歌厅学习跳舞,让我们陪她去,你还记得你说要去图书馆复习考题,便没去吗?后来只有我陪了漫漫一起去。”
窗外惨白的天空,透着一点死灰的蓝。我放缓了呼吸,静静看着漫漫,努力让心跳不那么快,等着听她说出一段我不知晓的往事。
“跳完舞,小银提议去吃夜宵,我刚好也有点饿,便一起去了。附近的面店快餐店都关了门,只有一个小酒馆还开着。我们走了进去,点了吃的,也点了一两瓶小酒。”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呢?
漫漫说,后来小银醉了,嚷嚷着要书豪来接,还给书豪打了电话。
书豪自然来了。书豪跟我们混了一年,大家已经很熟,需要英雄救美的时候,没理由不出场。
书豪和漫漫扶着小银,很晚才回到宿舍楼前,可小银却死活都不肯进去,又哭又叫,拽着书豪要书豪带她离开。
两人搞不定小银,时间又太晚,只好商量着到校外找个民宿安置下来。三人本来要了两间房,漫漫和小银一间,书豪一人一间,可是漫漫第二日早上醒来,身边并没有小银,打开门去找,却见到小银从书豪房中出来。
漫漫晚上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银却从此宣布,书豪是她男朋友。书豪沉默,没承认,也没否认。
“后来就是你见到的那样了,小银和书豪在一起。但是地震那天,书豪找不到你,彻底慌了。”
“既然是这样,那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感觉自己双颊失了血色,拼力保持着平静。
“他应该是还放不下你。”漫漫下了结论。
“放不下又能怎样,我们再也没可能了。”我惨然一笑,在失态前的最后一刻,离开了图书馆。
六
寒假总算来临,我背起行囊,独自回了南方的家,在家里过了一个平静的年。期间书豪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有什么好接的呢,我想不通。
又是一年开学季,学校图书馆外的小树,已经悄悄伸出了嫩芽。
冬去春来,春天,毕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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