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乡里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表姐已经在镇上上初中了,那年夏天暑假,表姐要去领通知书,问我去不去,平时不出门的我那天居然答应了表姐,为此奶奶还给了我一笔“巨款”,让我消费,于是带着开心一边想着该怎么消费,一边走着长长的路。
到了表姐的宿舍,表姐和同学都在谈论成绩,那里有一个漂亮女生,她有着大大的眼睛,淡蓝色的眼白,像湖水一样沉净美丽,但可惜的是,她正在因为成绩的事,把脸埋在用胳膊环绕的膝盖上,她们讨论了一会我不懂的事情之后,表姐只告诉我在这里等她,我看着她们一起出了宿舍门,在拐弯处消失了。这里只剩下了我,一些落满灰尘的铁架床,和漫长的等待。
窗户是开着的,微微的风吹进来,掀起了里面的窗帘,儒雅而活泼的的嫩绿铺满整个窗帘,淡绿的颜色像好吃的哈密瓜奶糖,在窗帘浓淡有致的地方用淡金色圆润的字体写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诗句,我认得它,这是我们每天都在课堂上背诵的诗句,在帘子飞扬浮沉的时候,我想着为什么要给学生们挂印着这样诗句的窗帘呢?再读一遍诗句,大概是为了让学生们珍惜美好春光,早起勤奋努力吧。正这样想着,有一个男生,出现在玻璃窗的视野里,他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朝窗子里面看,看到我便在门外很远的地方朝我喊到:“哎,去教室开会了!”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心里一紧,两手抓着床铺的铁栏杆,准备站起来但只是保持这个姿势没有站起来,心里想着“我要去吗?”男生又喊到:“快走,班主任在叫了!”声音的坚定让我觉得似乎非去不可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跟他去开所谓的会,他走过宿舍门口,看到里面其实是一个二三年级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就默默地走了。我突然感觉到好笑,笑他把我当成了他们班里的同学,也笑我自己,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中学生,还把别人的话当做不可质疑的真理来相信。
时间过去了多久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视野里的东西开始变得无聊了,门外过来过去的人都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表姐只说让我等着,没说让我等多久,我坐在表姐宿舍里落满灰尘的床板上,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啊等,
现在等待成为我主要关注的事情,我开始频繁地向窗外望去,希望在我转头望去的那一瞬间,表姐正好从拐弯处出现,确实有人默契地配合我的想象,但是每一个闯进视野里的人都没有丝毫要进这间宿舍的意思。
不耐烦的我开始走出门去找表姐,但是也只局限于在宿舍门到拐弯这段熟悉的距离上徘徊,每次走到那个拐弯处就不得不折返,前面是陌生的,我不知道表姐在哪里,根本无处寻找,但在等待的热锅上焦急难忍的我好几次从宿舍门走出去,走回来,但回来之后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双脚来回地在地面上走着,焦虑沮丧绝望的洪水一齐向我涌来,不由得让我开始胡思乱想:表姐是不是不要我了,肯定是嫌我累赘,承诺好买桃子苹果也不算数了,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在我更小的时候,每次爸爸外出打工,为了避免悲伤的情绪互相传染,临行前都要在黎明趁我还没有醒的时候就已经走了,而当我醒了之后,发现晚上还和我一起睡觉的人早上就不见了,每次都是不知不觉地把我丢在家里,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幼小的心灵受到的伤害是深刻的,所以之后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这又是一次不露声色的抛弃。
被抛弃的想法一直盘踞在我的心中,最后竟在心里演化成了事实。我开始沿着表姐带我来的路上走,我在想也许表姐这个时候已经走到校门口了,我可以到那找她,门口的人们虽然不算很多,但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方向和目标,或悠闲,或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站在路边,两眼茫然又沮丧,脸上挂着两行泪珠的小女孩,我心存着一丝侥幸:或许表姐现在已经到宿舍找我了呢。返回之后,大开的门里除了落满灰尘的床板之外空无一人,被表姐抛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第二次返回宿舍的时候心里认定这已经是事实了,羞愧和愤怒让我生出了无边的勇气:抛弃我,我照样可以走回去!于是学着表姐的样子,在小卖部买了两瓶色彩鲜艳的水,一鼓作气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夏天的正午,太阳高照,柏油路上很少有车辆来往,向远望去,路面上悠悠地散发着蒸汽,一个小女孩低着头,紧抿着嘴唇,沉默而倔强地走在路上,汗水不时从发丝中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去。在路上走着,脑子里反复出现的一句话就是:没有你,我一个人也可以!
终于看到家了,那个矮小又陈旧的小土房现在在我眼里无比地亲切和温馨,回到家,奶奶在和邻居闲谈,我叫了声奶奶,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被抛弃不是不伤心,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必须要坚强,只有见到了那个将你温柔以待的人,之前精心打造的坚强才全都土崩瓦解了,所有的委屈都毫不防备地流露出来了。
正当我独自一个人在烈日炎炎下走着,心里充满无限愤恨的时候,在学校的表姐也像我找不到表姐一样脸上挂着两串泪珠,焦急而又匆忙地奔走在各个角落,最后不得不绝望地哭着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她在学校弄丢了人。挂了电话的大爸匆忙发动了农用三轮车,准备去镇上找人,在路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正好我刚刚结束了自己的烈日之行,回到了家,大爸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在焦急地寻找,弄丢的人却自己先回家了。
虽然知道真相的表姐说想要狠狠踢我两脚,但是每次回忆起自己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一个人走在烈日炎炎之下,心里满满的都是委屈,不过想到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只去过一次的地方走回来也还是感觉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