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辩证法
对于一个进行着创造性思维的人而言,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是一种解放!在已经进入到量子层面的现代科学技术中,黑格尔的辩证法可以通过一种调节性的运用来帮助自然科学超越于机械论之上的理解。在当前,中国学术界极度浮夸、浮躁的现实环境下,能否倡导一种认真踏实、深沉反思的学风,能否激发青年学子通过自己的严肃思考来建构自己的新型的世界观,德国古典哲学就有这样的一种作用,一百多年前那些摧枯拉朽的思想,在今天仍然在发挥他的威力。它使中国当代大学生那早熟而世故的心灵焕发了青春,使那些弥漫的颓废情绪开始消散,使萎靡不振的精神获得了新的勇气和力量!
文化差异能不能自我超越?传统能不能超出自身?当代很多学者对此是持否定态度的。但从历史上看,整个世界史就是一个文化传统不断自我超越的过程,那些不能自我超越的民族和文化注定是要被淘汰的。你自由地追求某种具体的目标,你得到了就觉得自由,得不到则觉得不自由,但只要你尽力去追求了,当你临死的时候,你会觉得哪怕你失败了,你仍然是自由地生活过,比那些胆小怕事,一辈子不敢去追求的人更要值得,你体会到了真正的人生百味。比如你在坐牢的时候会发现,其实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只需要自由,你自由追求的那些具体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意思,你追求到了几百万、几千万,存在银行里,又有什么意思呢?真正有意义的是追求本身,你有权去追求,放你出来,你随便干什么都行,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牢里的时候,你要追求的就是怎么样能早点放出来。所以真正的自由就是对自由本身的追求,而不是对某个对象的追求。对某个对象的追求往往是不自由的,但对自由本身的追求是自由的,你可以自由地去追求,哪怕你追求不顺利,甚至失败了,但你是一个自由的人,失败的英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1、黑格尔哲学与中国传统思维:
中国人对黑格尔哲学的研究,长期以来忽视了两个最基本的要素:一个是体现为能动的自我否定的努斯精神,二是体现为反思方法的逻各斯精神。而这种忽视的根源,是由于中国传统哲学中恰好缺乏这两种基因,既缺乏主体能动性的动力,又缺乏逻辑反思的要求。这种文化基因上的差异使得我们在理解黑格尔辩证法时,会带来不自觉的遮蔽性和误解。甚至是中国数千年法、术、势的统治体制在现代的借尸还魂,一个真正的思想者,应当认真考察一下真正的辩证法究竟为何物,假辩证法为什么蒙蔽了那么多人,那么久而无人察觉?这种思考,实际上是我们对自己的反思,是民族的自我反思!
西方精神是由努斯精神和逻各斯精神所构成的一个张力系统,这两大精神的对立、冲突、互相转化,自身同一,便构成了西方文化史和哲学史。与此同时,这一分析也将揭示我们自己文化中固有的差异,即努斯的冲动和逻各斯的构成力量都感到不足,从而导致了我们文化的停滞、僵化和老化。总是在一个文化——反文化——恢复文化的圈子中循环,没有文化的超越和飞跃。中国文化的生命冲动总是盲目的,不能上升到逻各斯的规范;中国文化的构成力量又总是压抑生命冲动的,它不是一种进取的力量,而是一种保守的力量。
2、黑格尔辩证法的两大起源:
辩证法,Dialektik,希腊词
1)努斯,VO Ãε,灵魂、心灵:它代表人的一种不受肉体束缚的超越性和自发性,人的行动的自觉和自动性。灵魂的特点是单一性、个别性,不依赖于其他东西的独立性,在个人心中他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是肉体和行动的支配者,肉体是被动的,灵魂却是主动的。
柏拉图把努斯定义为“自动者”,他认为世界上的事物有三类,一类是自己不动而为他物所推动的,这是自然物体;一类是自己推动他物而又被他物推动的,这是人的灵魂即努斯;还有一类则是自己不被他物推动而能推动万物的,这就是神。人的灵魂就其能够推动他物,成为他物的主宰而言是与神相通的。
亚里士多德则从心理学的角度提出,人的灵魂有三个层次:最低的层次是植物性灵魂,代表人的生长营养等生命活动;较高的是动物性灵魂,代表人的感觉记忆等心理活动,最高的则是理性灵魂,代表人的思维和认知活动。
这三者中,唯有理性灵魂,即“努斯”,才是超越性的,它不随人的肉体的死亡而消失,而是直接与神相通,因此努斯与人的肉体存在及与此相关的世俗生活不同,它不受任何外来的束缚,而是一种个体性的自由主体,是人的真正实体,其他一切如人的肉体、人的财产、人的幸福等等都是为它服务的。
建立在古代私有制之上的个体意识的产生,是导致希腊努斯精神形成的社会历史根源;而反过来没有确立私有财产及个体意识则是中国传统文化缺乏努斯精神的深层原因。
2)逻各斯,λÓγοS 话语、表述、言说,它代表人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时的规范性,因而又引申为规律、命运的意思。语言就是人的存在,因为在古希腊那个陌生人社会中,人们就是根据一个人的语言,包括书面语言来判定一个人的人格的。语言是一个人表现于外,表现在与别人的关系中的有自身客观规律的东西,在一个契约社会中它具有规范效力、法律效力,这种效力并不因人而异,而是具有逻辑上一视同仁的普遍性。
古希腊的努斯精神和逻各斯精神是两种不同的精神,但他们是相辅相成的,并且是出自同一个社会文化背景。努斯精神体现了希腊人对个体自由意识的初步觉醒,这种自由基于每个人不受世俗感性事物束缚的超越性的灵魂,体现了自己决定自己,自己选择自己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独立性;逻各斯精神则体现了这些个体灵魂在自由行动中所必须遵循的规律性。这种规律性使他们能够继续作为自由主体存在,保持人格一贯性,而不至于在与别的自由主体的相互冲突中遭到毁灭。
从哲学上看,努斯是自由,逻各斯是必然,一个必然,一个自由,好像是对立的,却又是统一的。逻各斯的规范性和统一性,就是通过努斯的超越性才建立起来的,而努斯也只有通过逻各斯才能真正超越感性。
3、东西方传统哲学的比较:倒名为实VS名以符实。
无意志的自由:无欲无求,你就会自得其乐,怡然自得,你就会在极端不自由的情况下仍然感到自己是自由的,这就是庄子的阿Q精神,所谓超越,就是放弃,就是自己想得开,这是一种无意志的自由,就是把自由等同于自然。
无自由的意志:修身、齐家、治国,大丈夫精神,儒家的这种自由精神是受到一个大前提限制的,并不是真正的自由选择和自由意志。
所以中国传统哲学中既缺乏逻各斯精神,也缺乏努斯精神,因而缺乏理性精神。其中缺乏逻各斯精神,体现在反语言学精神方面。玄学,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天道无言,言不尽意,不立文字,究其根源,还是由于中国古代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形成了中国人把人性与天地万物之性视为混沌一体的“天人合一”世界观,中国人不是要超越感性,而是要沉浸于感性之中去体会自然的本体,在其中,语言和逻辑作为人为的非自然的产物。是妨碍我们直接体验自然天道的障碍。要体验天道,只有通过内心的诚,只讲诚信,不讲契约精神,不顾法律,只想讲人情,而人情中则暗含着一切腐败的根源。人们在其中结成了一个以有权者为核心的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网。它像一头巨大的软体动物缠绕在社会机体上,越缠越紧,最后导致社会的生命活力的窒息。在这张关系网中,个人的自由无从谈起,每个人都成了网上的一个结,一举一动都要牵动全体,以此相适应。中国的语言文字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一是以字为本位的灵活的组合方式,以便容纳人情的多变和不确定性;二是语法的松散性,以免语言成为超越于具体情况之上的普遍规范;三是隐喻和类比的大量应用,由此引向语言之外的意义并突显语言的边界性;四是字、词和句子在结构上的意会性,以此撇开其中的逻辑关系,而能“直指本心”,这种语言特色的取向是倾向于最终取消语言本身,对语言、逻各斯的这种忽视显然是与对个人自由的忽视分不开的,个人消解于群体之中,没有自己的能动性,只有附和群体的被动性。个人在与他人打交道时,一开始就不是自发地表现自己,而是预先期待他人的理解、同情和认同,不是相信自己的语言表达只要自身一贯。也肯定会对他人有普遍的有效性,而是相信只要取得了他人的同感就可以不要语言,取消语言其实就是取消人的个体存在,使个人消融于混沌。另外,缺乏努斯精神体现在缺乏个体自由的超越性冲动,中国哲学里有它自己的生存体验,体验宇宙大化生生不息那样一种运转,那样一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慨悟,但是这里头忽视了一个东西,就是人的“自由意志”,中国古代理解的“自由”就是“自然”。
4、逻各斯精神的发生
古希腊哲学家寻找万物的“本源”或“始基”。从水→无定形者→气→毕达哥拉斯提出数字,超感性的→爀拉克利特提出的火,而逻各斯则是这场大火的分寸→巴门尼德利用逻各斯来论证自己绝对确定的问题。“存在就是存在,非存在即不存在”。→芝诺也用逻各斯论证:没有多,只有一,没有运动变化,只有静止不变的存在。
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对概念、理念的定义,具有统一性和普遍性,包含有逻各斯的含义,柏拉图对逻各斯学说的两个最大贡献,一个是他对逻各斯进行了一种本体论上的颠倒,倒名为实;另一个是他对理念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提出了对逻各斯的一种辩证的理解。把概念提升到了纯粹概念的层次上来进行“思辨”,来厘清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
逻各斯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被最终固定化为“公式”“定义”的意思,进一步摆脱了它的含混性和不确定性,形成了他所开创的形式逻辑体系。自他以后,西方哲学思想的确走向了一个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方向。
5、努斯精神的形成
凡是较深层次的东西总是较后才出现的,赫拉克利特的“火”的自我定形原则,其实就已经是努斯的原则,赫拉克利特自己也把灵魂看作最“干燥”的东西。他对灵魂的定义是:“灵魂就是那使自身超出自身的东西”。
真正提出一种超越性的理性灵魂即nous的人是阿那克萨哥拉。他是为了解决万物运动的根源这个棘手难题而提出努斯概念的。他说:“努斯是万物中最精最纯的,它有关于一切事物的所有的知识,具有最大的能力,它能支配一切有灵魂的事物,不论大的或小的”。但他没有说明努斯为什么要把一个机械有序的世界当作自己的目的。
苏格拉底引入了一种“自然目的论”的神学世界观,即:自然物本身虽然没有目的,但那创造万物的神却使它们相互处于某种合乎目的性的关乎之中,最终体现出神的目的。
苏格拉底的这种拟人化的目的论世界观在柏拉图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万物都以理念为蓝本,都努力趋近于自己的理念,却永远也达不到,所以理念是万物所追求的目的,而所有理念追求的目的则是最高的“善的理念”。柏拉图晚年把善的理念解释为一种具有努斯的能动创造性的力量,即“造物主”,它就是世界的“生命、灵魂、理智”,它支配这个世界,就像一个人的灵魂支配他的身体一样。柏拉图对努斯的定义也比以前更为明确。他说:“凡是灵魂都是不朽的,因为凡是永远自动的都是不朽的”,“凡是自动的才是动的开始…这种自动性就是灵魂的本质和定义”。但柏拉图把现实世界与理念世界割裂开了,他们造成了努斯的能动性在这种异化的形式下就变质为一种抽象空洞的观念活动,而失去了它的现实力量。
柏拉图的这一缺陷被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弥补了,他主张把整个世界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这个整体是一个由不同层次的目的构成的目的系统,其中低级目的又是高级目的的手段,最终他们全都从属于神的内在目的。事物之所以存在是由于质料对形式的追求,即一个事物的“潜能”把自己的形式“实现”出来,这才得以存在。从低级到高级,低级事物的形式构成高级事物的质料,直到神便是无质料的“纯形式”了,是绝对的现实性和能动性了,神的本质就是普遍的理性、努斯。它就是“对思想的思想”,在这一点上,唯有人的理性是与神相通的,在人的一切目的活动中,最高的目的活动,也就是最高的美德,就是‘理性的沉思’,也就是“对思想的思想”,因为它是直接与神打交道的。因此努斯的超越性就不只是超越感性世界,而是一种永恒的自我超越,亚里士多德第一次把努斯精神扩展成了构成整个世界的普遍原则,因而上升为一条不仅是解释事物的运动来源的宇宙论原则,而且是一条哲学原则,甚至是逻辑原则。
6、黑格尔哲学的开端
1)为什么要有开端
黑格尔说:“哲学若没有体系,就不能成为科学,没有体系的哲学理论,只能表示个人主观的特殊心情,他的内容必定是偶然性的。”而要有体系就必须有一个,并且只能有一个开端,一切都从它那里逻辑地发展出来,没有一点外加的,多余的东西。
不过,哲学的开端在西方几经变化,在古希腊是宇宙万物的始基问题(水、气、无定形、火),然后是形而上学的“存在”问题,中世纪则是上帝作为绝对的开端,到了近代,则转移到认识论的主体或客体上来了。
近代最具有开端意识的就是笛卡尔的哲学,他说:“如果我想要在科学上建立起某种坚定可靠、经久不变的东西的话,我就非在我有生之日认真地把我历来信以为真的一切见解都统统清除出去,再从根本上重新开始不可。”对待哲学的这种逻辑上一贯到底的宏大气魄,对哲学开端的这种认真追寻,我们在中国古代的哲学家身上从来没有见到。笛卡尔这种精神的呕吐,近代西方人通常是在青年时代就完成了,他们由此为卓有成效的思想创造扫清了障碍;中国人则要么“九死而未悔”以至于“终生不悔”,要么到晚年才悟出:“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但悔之晚矣,只能面对满地的思想碎片而无可奈何。
对于哲学体系的开端,黑格尔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他并不把开端看作一个静止的端点,而是看作一颗生命的种子,一个发展的潜在契机,一个运动的方向或一种开始的决心。这样,他就把开端的悖论问题解决了,即:开端不是一种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而是生长中自行开始,自行完成的东西;它不需要事先对它的体系进行某种批判的考察,以便“打好地基”,而是在运动中自我批判地展开自己的体系,它先开动起来再说,这样的开端,其实体现了一种行动的自由。由此表明,黑格尔逻辑学中的一个基本思想就是要把能动的努斯精神渗透进逻各斯之中,使逻辑的枯骨通过精神活起来,成为内容和意蕴。这是一种更为彻底的理性主义,它将逻辑规范的理性和超越性的理性完整地结合为一体。在这里,开端不仅仅是一个端点,而且是整个体系的细胞、模板、原型构架和缩影,自开端范畴以后,接下来的每一个范畴都与开端范畴同构,都具有开端性,都把能动的决心包含在自身之内。作为自己继续前进的原始动力,这是一个全息性的体系,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体,每个范畴都在某种意义上代表全体。
2)逻辑学怎样开端?
逻辑学本身应该是一贯的,所以形式逻辑的开端总是还有待论证的,真正的开端就应当是逻辑上一贯的,即由于开端本身的性质,它是绝对的,不再依赖于别的证明。它不以任何别的东西为根据,因此它本身没有根据,而是直接的东西本身。当然,这种直接的东西不能有任何具体的内容,因为任何具体的内容都有待证明,所以,开端只能是一个空洞的决心,意思是,如果一个人要讨论哲学,这个要讨论的就是开端,它是不必讨论的,因为如果一个人不想讨论哲学,那也就没有哲学的问题,也就没有哲学的开端问题了。这样一个开端甚至不是主观上设定的,而是客观上给予的,就是说,从客观上看,凡是想要谈哲学问题的人都必须要有一种决心,要有一种能动性,要去追求,哲学思想不会自动地进入你的心中。因为哲学的对象是万物的本源,所以真正的开端不能仅仅满足于哲学家的自我意识,而必须从中把握到那种本原性的客观的东西。
当黑格尔说哲学的开端是一种决心时,他其实表达了一种能动性的思想,即你要探讨万物的本源,你就是必须发挥你的主体能动性,必须投入你的自由意志,只有自由意志是没有根据的,绝对的、无法论证的。万物的本源不会让你守株待兔的等来,而必须由你自己去求得,而最初求得的无非是这个“求”本身,即你要去求纯知识,但在开端时还只是“求知”的决心本身,还未获得任何具体的知识,因此在开端时还只是像苏格拉底所说的,“自知其无知”。自知其无知本身是个悖论:一个无知的人怎么会自己知道自己无知呢?我们通常看到的情况相反,越是无知的人越是觉得自己有很多知识。要知道自己的那些无知,必须有了丰富的知识才做得到,他会觉得自己的那些知识比起知识的大海来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苏格拉底的意思还不只是这一层,而是说自知其无知是真正知识的开端,是对自己的无知的第一个超越。黑格尔的意思也是这样,无知就是无知了,但知道自己无知,这本身就是第一个知识,就是纯粹知识的开端了,所以是“有知”。自知其无知确实是个悖论。因为有知的和无知的都是同一个主体,所以这种有知就是从无知中自我超越出来的,如果无知是对知的否定的话,自知其无知就是对知的否定的否定,自己否定自己,不就是悖论了吗?苏格拉底自己也说过,如果是我不知道的东西,那我怎么去寻求呢?我连我要寻求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够寻求得到呢?但如果我已经知道了的东西,我又不必去寻求了,我已经知道了还去寻求什么呢?这就是所谓的“认识论的悖论”。但如果从能动性来理解,它就不是什么悖论,而是一切认识的本质,其实也是一切运动的本质,一切自由意志的本质。认识就是寻求那种我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只有我知道我不知道,我才会去寻求,如果全知道了,我就不会去寻求了。如果我根本不知道,我也不会去寻求。当然,黑格尔从人的这种主观能动性中要引出的不是心理学的结论,而是客观本体论的结论,所以他引出有知以后,便把知这种意识层次的因素去掉了,隐藏起来了,而显露出“有”这种本体论的范畴,他表明,虽然在我心中“有”和“知”是伴随着一起出现的,但“知”这种思维是被同一于“有”或“存在”之中的,“有”本身才是真正的最直接的开端。因此在黑格尔看来,“有”就是一切知识,一切思维的前提。它通过认知的决心而出现,但它本身不依赖于主观思维,而是客观的纯有。
浮士德在翻译《圣经》时,把《约翰福音》中第一句“太初有道”挥笔改为“太初有为”就是这个意思。“有”就是“有为”,“无”就是“无为”,这句话也译作:一开始是行动。“有”“存在”并不是一个现成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存在者”,而是一个行动,是一个“在起来”的行动。海德格尔也说,存在不同于存在者,存在应当理解为“去存在的行动”,应当看作一个动词而不是名词。他的思想其实就是从黑格尔来的。所以黑格尔《逻辑学》的第一个范畴,一个开端的范畴,就是“有”或者译作“存在”“是”。
黑格尔《逻辑学》中所提出的第一个三段式,就是“有、无、变”这三个环节的“正、反、合”三段式,先要“有”,有一个决心,一个生存意志,然后看破人生,一切皆无,但一切皆无并不意味着你就无事可做了,而是意味着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你去“有起来”,去“存在一番”,去无中生有的形成自己,这就是黑格尔三段式的内在含义。它并不是说,有一个现成的“有”,加上一个现成的“无”,然后再由一个“变”去统一它们。而是说,同一个“有”自我否定为“无”,再由这个“无”中反思到自己的“有”,借助于“无”而使自己自由的“有”起来,生成起来,这种三段式的模式在整个黑格尔哲学中都具有方法论的意义。渗透在他的体系的每一个环节中,是我们在读黑格尔的书时不可忘记的。
《精神现象学》的“开端之开端”,黑格尔的依据概括性的说就是:“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不仅把真实的东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达为实体,而且同样理解和表达为主体。”实体和主体的同一是当时时代的集中话题,实体是指社会历史的即成现实,现存的一切必然规范;主体是指在现实生活中开拓和冲撞着的人的自由精神,两者的关系就是自由和必然的关系,这个问题刺激着思想家们左冲右突,努力寻求一种适当的解决方式和表达方式。自由主体的确立当然可以通过强调人的自发性和创造性加以促进。但如果没有深厚的历史积淀,没有理性对历史规律和本质的把握,这种自发创造只是个人脆弱的灵感,只是个别天才的一种怪癖。而不能成为民族和人类精神的一种真正普遍的崭新原则,所以,主体必须从实体中汲取力量,或不如说,使自己成为实体性的力量,使自己能够创造历史,而不只是个人的才情和性格。那只能被历史当作可以忽略不计的余数而淹没。而需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掌握科学的方法,掌握概念和逻辑的必然性,并以此来对整个人类精神现象的历史进程进行深入的、艰苦的科学研究。在此基础上体会历史在当前所提出的任务,但这种逻辑和科学与以往的形式逻辑的形式推理又是完全不同的,它要求实时接触现实,关注现实的政治、经济、社会、家庭、科学、文化、宗教、文学、艺术和哲学思想等等的运动发展。从这些丰富的历史内容中去寻求规律,去把握客观现实中所隐含着的“概念”,事实上,正是现实生活的运动和历史进程,被黑格尔视为他自己的科学研究的源头活水。成为他时时返回去寻求灵感和厘清思路的家园。
可见《精神现象学》虽然只不过是“意识经验的科学”我们甚至可以把它看作仅仅只是哲学家黑格尔个人头脑里的精神历程,是他的心理发育过程,但它与整个人类精神发展的历史有一种平行性。
因此,如果我们想要追溯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开端之开端”,我们就必然会追寻到哲学以外的历史现实之中,真正的开端并不是由哲学所设定的,而是由历史所达到的阶段性所决定的。
7、黑格尔辩证法的灵魂—否定
1)否定的含义
否定是黑格尔辩证法的灵魂,否定精神其实就是一种超越精神,这种超越精神来自古希腊以来就产生并成为西方传统的努斯精神,努斯就是心灵或者灵魂,理性灵魂能够超越自己,超越感性,摆脱人的动物性,这是唯有人才具有的。
否定(Negation)这个词来自形式逻辑,对判断的区分:肯定的和否定的。但是黑格尔的否定不只是主观思维的逻辑陈述,同时也是客观事物内在运动的方式,有本体论的意义,否定是自己运动的灵魂。黑格尔为什么要把推动的基点建立于否定之上?一般形式逻辑从肯定出发,把肯定当作正,而以否定为反。肯定,然后才能否定,肯定判断在否定判断之先,黑格尔倒过来了,首先是否定,这是为什么?在西方的思想背景中,否定的含义有两层:1、无;2、不。否定就与能动性联系在一起,与运动联系在一起,这种意义上的讲“无”,就意味着“无化”,无化就是一种否定,使这个地方无化,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清除,树木也好,房屋也好,西方人讲无,是为运动留余地。
2)否定与否定之否定
否定作为一个点来看,有一种内在的冲动,要冲破自己,在尚未冲破之前有一种空虚,一种饥饿,一种痛苦,所以否定本身就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的,因而本身已经是一个过程,不论多么短暂,哪怕一瞬间,也是一个过程,是否定之否定的过程。
在形式逻辑上,两个否定相当于一个肯定,但黑格尔的否定之否定不是从形式逻辑入手的,他是从辩证法看形式逻辑规则的。
否定作为一个行动已经是否定之否定了,它为了使自己成为一条肯定的原则而必须一直自我否定下去,所以肯定并不是外来的或后来的,而就是这一否定过程所坚持下来的肯定。否定行为本身具有了肯定的,积极的意义,成为世界的创造者,造成了宇宙本身,所以形式逻辑的原则在黑格尔眼中被改造成了本体论,这就成了辩证法的原则。
否定之否定有三个层次:首先是从形式逻辑层次,表明否定之否定是从我们的说话方式,语法规则中引出来的;第二个层次表明它一旦引出来后,经过反思,就被理解为一个本体论原则了,是万物运动的规律,不再仅仅是逻辑上的规律了;第三个层次是说这种本体论其实代表黑格尔意义上的更高层次的逻辑规律,即辩证逻辑规律,这种辩证逻辑规律的特殊表达方式体现在形式逻辑所没有的一个概念上,这就是黑格尔所提出的“扬弃”概念,Aufheben,黑格尔理解的扬弃是同一个东西的自否定,即一方面否定自己,另一方面正因为是它自己否定自己,而不是由其他东西否定它,所以它的这个“自己”仍然保存下来了。整个历史都是这样一种自我否定的过程,我们现在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来代替“扬弃”这个译法,只好姑且这样用,这正如“矛盾”这个词一样,一个矛,一个盾,分明是两个东西,其实在黑格尔那里讲的不是两个东西的冲突,而是同一个东西,同一句话的自相冲突。
3)否定与目的性
否定既然作为一条原则必然展示为否定之否定,那么在第一个否定中其实已经有第二个否定暗中埋伏在那里,潜伏在那里了;第二个否定把这种潜在的否定实现出来,这就是一个目的的过程。
人类社会的历史目的性才是完全的目的性,即追求人类的普遍自由的实现。黑格尔所理解的自由,不是为所欲为,没有任何限制的自由,那种没有限制没有目的自由是会消散的,是立不起来的。要把这种能动性的原则立起来,必须借助于目的,而且不是临时的目的,而是一贯的终极的目的,即自由本身,目的是静止不动的,它使主体成为能动者,人为什么能推动他物?是因为人有目的,但人的目的还是可以由他物推动的目的,神的目的则是不为任何他物所推动的目的,所以神是自己不动而推动万物的。万物的运动趋向于神,人的神性就在于把自己的各种有限目的都服从于神的终极目的,这就是人的目的性高于一切其他有机体的目的之处,目的性的最高体现就是人的精神生活。
黑格尔在谈到发展、谈到历史的时候,他总是指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机械的物质到内在的精神的合目的过程,他超越或扬弃了机械论,上升到了目的论,只有在目的论的前提下才能谈历史,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也有一个目的,人类大同不是某个人的意志,而是历史本身的目的,马克思主义也承认这种目的论,否则我们就只有相信机械论,相信自然科学定量化的精确结论,历史也就丧失了,人类将没有理想,没有动力,没有自由,也没有发展了。所以目的论的思想并不是一种单纯实证自然科学的思想,而是一种带有价值论维度的哲学思想。黑格尔的哲学从总体上看就是一个目的论的系统,我们从他的目的论思想可以追溯到他后面的根源。实际来源于他的否定的思想,自否定本身就是一个目的性结构,所以我们说否定之否定,自否定的原则是黑格尔辩证法的核心!
4)否定与主体性
在黑格尔看来,作为否定之否定的“绝对的否定”本身就构成了“主体、个人、自由的主体”。所以否定原则不仅仅是整体的原则,也是个体的原则,不仅仅是宇宙的构成原则,也是个体的主体性原则。实体就是主体。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必须进一步深入个人的主体结构中去,即深入探讨一下自我意识的结构。
黑格尔把否定当作自我意识本身,自我意识一方面是实体,所谓实体就是说它是万物的本源,是支撑万物背后的那个东西,但这个实体本身是主体化了的,它作为实体不是因为它仅仅在那里,而是因为它作为一种主体活动而把万物“撑”了起来,这种“撑”的作用不是实体的一种功能,而是实体本身。黑格尔认为实体失去了主体功能就什么也不是,就失去了自身。所以“我”在黑格尔看来不是一个什么东西,从根本上说它就是自我否定这样一种功能,首先就是把自我和对象区别开来的功能。人和动物的不同就在于人不仅能在空间上把自己和对象区别开来,而且还能在时间上把自己和自己区别开来。现在的我不是昨天的我,不是刚才的我,哪怕在此时此刻,这一瞬间中我已经变了,已经跟刚才不一样了,所以意识只能采取一种自否定的方式存在。它不能停留于某个地方,只能一直处于“意识流”之中。在意识中我可以把自我看作对象,也可以把对象看作自我,我只能看见我所能理解的对象,我也只能看到成为对象了的自我。所以自我和对象这两个概念是可以互相颠倒的,而这就开始进入到自我意识了,就进入到自我意识的结构了。所以说穿了,自我意识就是把自我当对象看待的意识,但是你仔细一想,我把自己当对象看,岂不同时也就把一切对象都当我看待了吗?一个人如果能够反思,能够用他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即把自己看作一个在他人眼中的对象,甚至把一切自然物也看作是一个他人,我就能够体会他人的心情,也能够体会自然界的心情,可以体会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体会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把所有的他人、自然界的事物,总之是所有对象都当作是我自己来体会,这个时候就开始形成了我的自我意识,而这种自我意识的结构就不再是知性结构,而是一种理性结构了。理性就是把已经由知性所颠倒了的超感官世界再加以颠倒,黑格尔称之为"颠倒的颠倒",它所形成的是"第二个超感官世界",即理性的、辩证的概念世界,其中所有的概念都是具体的、生动的,向对立面转化着的,而不再是抽象的、僵硬的了。我是我,但我又不是我而是对象,一个什么也不干的人,一个不与对象世界打交道的人只能是空虚的人,是自我的失落,所以辩证法是用来把握生命的运动和活动的,这是形式逻辑、知性所把握不了的。而这种辩证的运动首先就在于自己把自己区别开来,同时又意识到这种差别是没有差别的,因为它是同一个自我的自身差别,但正因为如此,这个自我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自我,而是两个我的关系了,我和对象的关系变成了我和我的关系了,所以这种没有差别同时又包含着差别的内在发生,是一种根本的差别,这就是自我意识的结构了。你追求的东西真正说来就是你的追求本身。手段成为了目的。在追求的过程中,你才发现了追求本身是最愉快的,有东西可追求,而你也有能力去追求才是最愉快的,至于你所追求的那个具体的东西还不是最愉快的,只是过眼烟云,你在追求中也许经受了挫折和失败,也许获得了成功和胜利,但只有你轰轰烈烈地追求了一辈子,到死的时候才会心满意足。当然,既然生命就在于追求生命,它也不会以自己的一生为满足,它还追求死后生命的延续,因而有限的生命就要追求无限的生命,生命意识就上升到了"类意识"。 “我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我!”自我意识只有在一个别的自我意识里才获得它的满足!"自我意识不仅要在主观中得到承认,还要在现实的历史发展中得到整个人类的普遍承认,成为客观的精神,这还需要一个过程,正是这个过程产生了人的"自由"的概念。
5)否定与自由
前面已经表明,自我意识是建立在自否定的基础上的,它就是自否定原则的一种体现,而自否定则是一种本源的动力,这种动力有一种反身性的结构,它是自己推动自己,西方精神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在于这种反身性所造成的能动性,它在西方人的自我意识上表现出来。自我意识的结构不是一种外在的关系,而是内在于每个人的人格中,而这种内在结构所造成的动力就是黑格尔所理解的自由,自由在自我意识的结构中已经由一种单纯的动物欲望提升为一种精神的能力。相对于中国人无意志的自由(道释)和无自由的意志(儒法),西方人所理解的自由也有两种情况;一是任意的自由,追求个人的幸福,追求欲望的满足,是一种权利,即自由权,但不是无限制的为所欲为,而是相对于他人的一种"群己权界"。自由立足于个体,借助于自我意识而考虑到了类,它是在类的关系中,在与一切他人的关系中个人对自己最大可能的幸福的追求。二是灵魂的自由,精神的自由。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任意型的,只不过这种任意不是感性的欲望和对世俗幸福的追求,而是精神的超越感性而独立。
人类的自我意识经历了最初的主奴意识阶段,发展到苦恼意识阶段,再到理性意识阶段。理性意识阶段是在文艺复兴开始,通过宗教改革而实现,以灵为主导,但不再排斥肉,把人对大自然的开拓和发现当成上帝赋予人的天职,于是人的个别的感性活动就具有了神圣的意义,用黑格尔的话说;这时"意识确信在它的个别性里它就是绝对自由的存在,或者说它就是一切实在"。这就借上帝的名义从现实生活中发现了一种普遍的理性,使得自我意识的自由中的两个环节,即精神的自由和肉体生命活动的自由达到了统一,文艺复兴已经使两者达到了统一,但在那里是统一于肉体活动,因而还是个别的统一,宗教改革却达到了普遍的统一,即统一于精神。理性就是一种真正自由的自我意识,它不光是我们个人的一种能力,而且是整个宇宙的秩序,整个宇宙都是合理的安排好了的,当我意识到整个宇宙都是合理的时候,我的自我意识就可以扩展到以全世界为对象,我就可以认识和把握,改造整个世界,所以理性就是一种对自身能动性的意识,个人不再自卑,个人一直都很自卑,跟上帝比起来很渺小,但现在我觉得我凭自己的信仰就代表上帝,个人一下子变得伟大起来,当然事实上他们在上帝面前还是卑微的,但他们在自然界面前,在万物面前,就变得伟大了。理性精神发轫于文艺复兴,完成于宗教改革。
6)否定与理性的异化
自我意识上升到理性,就达到了真正的自由意识,扬弃了苦恼意识的分裂。在此之前,斯多葛派那种不动心的抽象自我意识,没有任何具体内容。而苦恼意识则把人分裂了,分裂了还有什么自由呢?理性的自由意识则是意识到自己的自由原则可以扩展为整个世界的原则,这就是真正的自由意识,显然这种真正的自由意识必须表现为一个过程,他除了表现为意识以外,还要体现为行动。所以黑格尔的理性也分成两个阶段,一个是"观察的理性",一个是"实践的理性"。
黑格尔认为,灵与肉的冲突调和了以后,人的心灵就平静下来,但不是单纯的"不动心",而是作为主体面对着这个世界,用一种心平气和的眼光来观察这个世界,这就是"观察的理性"。
实践理性不满足于仅仅观察对象世界,还要求把自己的目的实现于对象上,观察的理性则成了这种目的活动的手段,所以实践的理性比观察的理性层次更高,它要把自然界中本来没有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意图实现出来、创造出来,因为它相信自己心中有的东西自然界中也应当有,只要它是按照理性想出来的,在现实中就应当有。
所以这样一个理性在观察的理性中代表逻各斯精神的规范性,在实践的理性中则代表努斯精神的超越性,超越现有的东西。可见理性不仅具有规范作用,而且是创造的源泉。
中国古代儒家和道家的最高理想就是大同世界,所谓大同世界就是一个无差别世界,但这样一个世界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社会,而是一个动物世界,甚至连动物世界都还有冲突、有矛盾。如果没有冲突矛盾,连动物世界都会灭亡。
异化有个前提就是必须是出于自由意志,是人们自由地追求到的东西,到手以后反过来成为压制人自身的东西,那才叫异化。没有异化,人的自由意志就无法伸张,当然我们今天正在做这件事,但是当异化没有发展到成熟阶段的时候,唯一的前进方向就是把异化进一步推进,使它成熟。
黑格尔讲异化的扬弃。怎么扬弃呢?他认为人们在受到异化压制的时候,可以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提高到审美、宗教和哲学上来,用这些来使精神在自己的异己之物上更深入地把握自己,达到自己的自我意识。但现实中的异化是不是可以扬弃呢?黑格尔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你没法改变现实,你能够改变的是你自己,使自己超越现实中的恶,最终的超越还是要靠理性、哲学。你认识到了历史的规律和必然性,你就能自觉地在其中充当自己的角色,即促使自己的自我意识与绝对精神相一致,这就是黑格尔所主张的。
7)否定作为矛盾
黑格尔的否定就是自否定,自否定就是矛盾,在《逻辑学》的"存在论"部分,从量的变化导致质的飞跃,自否定是隐藏在后面的,体现了一种"理性的狡计"。在"本质论"中,自否定就是矛盾,对立统一。恩格斯讲过的辩证法三大规律中,量变和质变主要是在存在论中讲的;对立统一主要是在本质论中讲的;否定之否定主要是在概念论中讲的,但又是贯穿全体的规律。
矛盾只能是与自己相矛盾,而不是与另一个东西相冲突、相对立,如果一定要说矛盾是对立的话,那它也是一种特殊的对立,即自己与自己对立。中国人为什么不理解否定之否定?我想这里头有个文化背景,辩证法讲矛盾和否定之否定,要理解这一点你必须有自由精神,要有自我意识,要有反思精神,没有这个你只能达到差异的水平,顶多达到对立的水平,而达不到真正矛盾的水平。
所以自否定、自相矛盾才是万物运动的根据,但是这个根据本身又是无根据,自由意志有什么理由呢?你能找到理由,就不是自由意志了。就是因果必然性了。当然也不是为所欲为,它有自己的法则,但是没有自己的理由。
黑格尔的三个层次,一个是存在说中的过渡或飞跃,一个是本质论中的反映或反思,一个是概念论中的发展,其实都是自否定的表现。
8、黑格尔辩证法的形式-反思
辩证法在西方传统中的努斯精神和逻各斯精神这两大起源,分别表现为,一个是自否定精神,另一个是反思精神。自否定精神体现在内容方面,它属于内在的自发的动力;反思精神体现在形式方面,通过这种形式使自己运动起来。
1)反思的文化背景
反思就意味着离开你感官经验所直接看到的东西,并且追溯它在相反方向上使它产生那样一个形象的主体,沿着光线射入的方向回溯到镜子里面的形象的根源、它的根据。
反思有不同的层次,最起码的是心理学上的反思能力,是人人都具有的,但是把它运用到思维方面,运用到自我意识方面,这是西方人特别发展了的一种反思精神。从镜子的比喻,我们可以引出自我意识的比喻,自我意识无非是在对象上看到自己,并且把自己看作一个对象,这是自我意识的双重结构。西方人特地考察了自我意识,古希腊哲学,当它要把世界归结为一个本源的时候,这已经体现出强烈的反思精神,就是说,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千变万化五彩缤纷的世界,它后面有一个本质,所有世界万物都是后面那个东西的一种反映,于是就要对这种东西进行追溯。
西方经验派和理性派在近代以来的认识论里面都或多或少、或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了反思的原理。认识论本身就是反思,我认识了这么多东西,我是怎么认识的?我的认识的界限在哪里?我的认识的根源在哪里?我认识的能力何在?我认识的程序是什么?这就是反思。
中国古代哲学就不关心认识论,我们主要关心的是求得那个认识对象的结论,靠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体验——悟。因此也就缺乏反思精神。西方近代哲学在康德那里体现了更加明显的反思精神,康德的认识论就是一个反思的体系。但他的反思只局限于现象界,没有延伸到物自体上去。但在黑格尔看来,随着人的认识活动的一步步深入,从一种观察的理性进入一种实践的理性,自在之物就被认识了。观察的理性站在旁边,没有看到对象的内部,只看到它的现象;但是实践的理性要改造对象,使对象暴露出它的内部的本质。所以自在之物只是在反思的初级阶段所设定的一个抽象,而在进一步的发展过程中,自在之物就会变成为我之物,客观的东西就会变成我的东西,与我格格不入的东西就会变成我的所有物,我所知道、所掌握的东西,我的产品。
2)反用的结构
Nach denken 这个词体现了反思的结构:通过一个机缘回到思维的内部去追溯它的根源,如同在镜子里面看到一个形象,就去追溯这个镜子里的形象是哪个主体反映出来的一样,要反过来追溯,凭着镜子里的影像去追溯发光体,光源。
所以反思的结构也就是自我意识的结构,对思想的思想就包含有一种能动性了。单独一个思想摆在那里,还体现不出能动性来,虽然它是能动的,但它的能动性还没有发挥出来,还没有成为一条原则,一种思想当然是自发产生的,这已经是它的能动性了,但是如何体现它的能功性呢?就是这个思想反过来对自己进行思想,这就是前面讲的,一个否定已经是能动性了,但是只有通过否定之否定,才能体现出能动性原则,即否定把自身做成了一条原则。对思想的思想也就是把思想做成了一条原则。它是一种普遍性的思想,一种原则性的思想。
那么,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对思想的思想就构成了一个自我回复的圆圈,一个体系,它回过头来作用于它自身,构成一个首尾相接的体系,也就是构成哲学了,真正的哲学也就是对思想本身进行思想,没有这种反思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哲学。因为只有反思才能构成体系,才能建立贯通的原则,没有反思,你可能有很多思想,这里一点,那里一点,但构不成体系。这些思想之间也可能会有一些似是而非的联系,中国古代哲学基本就是这样的,如孔子的《论语》、老子的《道德经》八十一章,好像有体系,其实是一大堆格言,没有逻辑联系。每一句话都很有价值,很有深义,但是没有人说这句话是哪一句话的反思。很有智慧,但就是没有"爱智慧"。哲学就是爱智慧,哲学不光是有智慧,而是要用一种智慧来爱它,用一种思想对你饱含着智慧的思想来进行反思,这才是哲学。
黑格尔的反思的结构,分为两个层次。一个是"在自身中的反思",另一个是"在他物中的反思"。这其实就是自我意识的结构,在自身中反思就是把自身看成对象,在他物中反思就是把对象看成自身。在他物中反思最终又回复到在自身中反思,构成一个循环,反思就成为了普遍的结构。
反思的最高境界在黑格尔看来就是思辨。通常的知性,特别是体现在形式逻辑上的知性已经是一种飞跃了,已经从感性上升到理性了,已经是一种反思了,黑格尔把它称为一种“形式的思维”。但是形式的思维不彻底、不自觉,它到此为止了。它反思到对象上就止步了,以为自己已经看到对象的普遍本质和规律性了。知性停留于对象思维之上,体现为形式逻辑,而理性体现为辩证逻辑,辩证逻辑就是把反思进行到底,反思就得到贯通了,反思就作为一条生命的原则,无所不在。你可以把主体视作客体,你也可以把客体看作主体,你可以把自我看作对象,也可以把对象看作自我。这就圆通了,就打通一切了,主体和客体就打通了,就不再是外在僵死的对立了,主体即客体,客体即主体,这种反思就是一种彻底的反思,自由的反思,而不再是知性的外在反思,自由的反思也达到了一种自由来去的境界,从主体到客体,从客体到主体,颠倒之颠倒,这就是黑格尔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