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把攻击的矛头指向李老二,似乎案件该结了,是啊,被告人请的辩护律师已哑口无言,就连被告人李老二也不再想去辩解什么了,谁还敢说些什么呢?
审判长征集完左右陪审的意见后刚准备拿起法槌……
“等一下!法官大人”,一旁的检察官冥思良久果断地打断案件进程。
……………………
被告李老二和原告黄民是大河村村民,两人年轻时交情不错。黄民是60年代逃饥荒逃到这里的,来到大河村的他人生地不熟的,一时找不到生活来源。当时李老二家里不算富裕,但是吃喝还可以凑活的了。
一天李老二像往常一样到生产队分给的地头上等待开工,地头的界石上坐着的是黄民。此时的黄民已瘦的皮包骨头,双手直哆嗦,一看就是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李老二把锨头插在地里,朝黄民走了过来。黄民带着祈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李老二心软了,然后用虚弱的语气问道:“老哥,身上有吃的吗?”李老二想了又想,反正开工还早呢,决定到公社食堂看看能不能给他偷着弄点东西吃,“你在这里等等!我这就回来”,李老二向食堂方向奔去。
李老二趁别人不注意偷偷钻进后厨放干窝头的地方迅速拿起两个黑黑的杂面窝头揣在怀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出来食堂,他飞奔去地头。“快,小心点”,李老二张望着四周迅速把两个窝头塞给黄民。黄民狼吞虎咽,几口就吃下肚了。吃完后的黄民看上去精神多了,即使身形消瘦。
“哥,你就收下我吧,我给你做牛做马啊!老哥!”,黄民抱着李老二的腿几乎哭了出来。“不行,不行!”,李老二知道家里多一个人头会带来多大的压力,硬是不同意。这次黄民真的哭了出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虽然李老二一向心地善良,但他面对这样的事也很难为情。
“要不这样吧,你先在那个桥洞底下住着,我每天从食堂里给你弄点东西吃。行吧”,李老二也是被逼的毫无办法了。
“行行行!”,黄民激动地给李老二磕了几个响头。
就这样,在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情况下过去了四五天。
又是一天早晨,李老二像以前一样怀里揣着两个窝头和几根咸菜。在环顾四周之后,李老二嗖地窜进桥洞。黄民也是像往常一样带着感激的目光接受这上天的恩赐。
“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李老二小声嘀咕着。黄民看了他一眼:“老哥,你也不用管我了,我到别的地方再看看能不能有点生活,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不行,你现在到哪里也很困难,现在都闹饥荒,我们村算是比较富裕的了,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李老二紧皱眉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说你是我的远方亲戚,闹饥荒来找我避难,这样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出来生活了,吃食堂也不用偷着摸着了”,李老二心想干脆好人做到底。
“可是我住哪儿啊?”,黄民还不放心。“当然是住我家了,反正现在我也无亲无故”,李老二父母去世的早,哥哥姐姐们早年就到外边去了,他也至今未婚。
就这样,李老二托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村主任的关系给黄民办了证明。
虽然李老二比黄民大十岁,无亲无故,但他们的感情如同孪生兄弟一般。
他们两人一直和睦相处情同手足,谁有事要帮忙,另一个绝无二话。他们两个都很能干,为他们这个共同的家争取了不少工分。
就这样过了四五年吧,李老二和黄民相继结婚,李老二年龄不小了,能和一个离婚带着个孩子的中年妇女结婚他自己很满足了。黄民就不一样了,年青气盛,长得也算英俊,和鞋店老板刘大贵的宝贝闺女刘兰兰成了亲。
虽然双方都成了家,但是兄弟两人还是愿意住在一个院子里。起码互相里也有个照顾嘛。
分家是黄民的媳妇儿刘兰兰先提出来的,刘大贵家里很有钱,他不在乎女儿可以分多少东西,只是希望闺女可以摆脱这种让外人说闲话的日子。
话是在两家人都在场的时候说出去的,李老二家没有明确的态度,就连自己的丈夫黄民也没给个确切的准音,事情就这样一直拖着,逢年过节的时候两家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在一块吃饭,挺热闹的……
一直到了八十年代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范围展开……
“这家必须得分。”,刘兰兰的老爹再也忍不了了,刘兰兰也是,别人家已经开始自己挣钱自己花过上舒服日子了,自己这边还没点动静……
中秋节。两家人在一块吃饭,李老二和黄民喝得酩酊大醉,女人们照顾着自己的孩子,一切是那么的平静,安详,幸福……
“年前把家给分了!必须得分。”,李老二说话一直很有力度,即使有些醉了。各家的女人们都扭头看着饭桌旁的李老二。“老哥,干啥啊,这不过得好好的吗?”黄民疑问,“哥,你醉了。”
“我他妈才没醉呢。分家对咱们都有好处,家分了不要紧,咱们还可以当邻居,感情差不了!”,李老二训斥黄民。
黄民低着头不说话,院子里除了孩子们的玩闹声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李老二早早地起来了。点了棵烟坐在自家门前台阶上。黄民从西边的屋里出来,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
“小黄,来来来”,李老二向黄民招呼。黄民吓了一跳,“哥,起的这么早!”
“昨晚的事想好了吗?”李老二问。
“哥。你也不用急,慢慢来就是”黄民笑着说。
“屁话!”李老二瞅了他一眼。
刘兰兰也起来了。李老二看见了,赶紧招呼:“来来,兰兰,一起过来商量商量。”,刘兰兰有些慌张地走过来,李老二媳妇也过来坐在一旁。
“今天呐!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说说这个分家的事儿。”李老二对所有人说。
“哥,你就随便分给我们一点地够我们口粮就行!不用太费心。”黄民嬉笑着说。
“地得平均分!不能含糊。”李老二瞪了黄民一眼。
“哥,我这条烂命就是你给捡来的,地随便给我点就行,这院子都得是您的!我自己再盖个屋就成。”黄民盯着李老二的眼睛。刘兰兰和李老二的女人都没说话。
“兄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院子是咱俩努力这么多年的成果。我自己全要了就太没天理了吧!绝对不行。”李老二一字一句都很有力度。
院子里一共四间房,除了两家人各住的两间大屋,还有放杂物的瓦房和最南边的破烂牛棚。
“房子呢,各自住现在住的这两间,然后瓦房给你,牛棚归我。”李老二对黄民说。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瓦房要比牛棚宽敞而且结实得多。
“哥,这咋行啊!您能给我住的地儿就足够了,瓦房牛棚都应该是您的!”黄民激动地看了看兰兰和嫂子。
“不行,既然你不要瓦房,那牛棚归你。”李老二说道。
“行吧。既然你这么推辞,那我就留下这牛棚吧。”黄民挠了挠头。地头两家是平分的。
就这样两家人关系还算稳定,即使有时候也会像别人家一样在地头分界上有瓜葛,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李老二家四口人,除了那个中年妇女带来的大女儿他们又添了一个小儿子,小儿子成了全家的开心果,颇得李老二疼爱。
黄民家也是四口人,一对双胞胎兄弟。虽然李老二和黄民年龄差不少,但是他们的儿子确是在同一年出生的。
由于两家还住在一个院子里,过节的时候还是像分家前一样在一块吃饭。李老二和黄民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喝得很欢,只不过醉了以后,他们的话题不再是田里乡里那些杂事了,而是不厌其烦地讨论他们的孩子们。
“老李啊,你条件也不孬,干嘛要个寡妇……啊?”黄民最先开始酒后乱言。这时的老李媳妇在一旁不说话,老李脸色不好看,说:“寡妇咋里,寡妇能给我生个大胖儿子,你看我儿子多胖。”李老二指了指自己的胖儿子。确实啊,虽然黄民也有两个儿子,但是一个个面黄肌瘦,老李家儿子比他们高一头,脸蛋红润有肉。黄民被堵得紧握着酒杯子。“哼,你那宝贝儿子还不一定是不是你的来!”,黄民有些过分了。“你再给我说一声!”,李老二一摔杯子站了起来,手指着黄民的脑门:“你他妈就是忌妒,别看你儿子多,他们那熊样活得活不过十岁都难说!”。女人们看他们就快动手了,赶紧拉回到各自家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两家人像啥也没发生过一样,各自上地干活去了,见了面还会嘻嘻哈哈的……
两年后,李老二的儿子车祸身亡,肇事者逃逸。全家人感觉天塌了。对李老二来说更是如雷轰顶,李老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喝闷酒,老李媳妇也是整夜哭个不停。
“哥,别难受了,你和嫂子还能再生啊”,黄民和刘兰兰也总会过来安慰他和嫂子。
但是李老二不想再要孩子了,知道不容易不说,老两口也不小了,有个闺女就挺好的了……
02年。非典席卷而来,黄民的两个儿子相继患病。两家人都很着急,毕竟在一块生活这么长时间了,感情肯定有的。
“我刚做的鸡蛋羹,快给孩子喂上”,老李媳妇从她家端过来一大碗香喷喷的蛋羹……
第二天早晨外边传来哭声,老李和媳妇赶快穿上衣服出来……
黄民的一个儿子已经没气儿了,另一个也奄奄一息……
刘兰兰见老李家的人出来了,赶紧往这边跑来,手掐老李媳妇脖子:“你还我儿子!是你把我儿子毒死的!”,黄民赶快过来拉开自己媳妇,媳妇扑在自己怀里痛哭……
就这样两家人一共剩下五口人。
近几年李老二的女儿考上了一所省外的不错的大学。全家人都很开心。然而噩耗再次冲击了这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家庭,大女儿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遭人抢劫不幸身亡。
李老二还勉强挺得过去,李老二媳妇却崩溃了,头天晚上她一晚没说话,第二天就吊死在了黄民门前的槐树上。
李老二从此见人不在说话,经常和闷酒,活倒是还照常干。黄民和媳妇在两个月前就出去打工去了,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了。
又过了一个月,黄民和媳妇打工回来。知道了全部情况之后,他们开始安慰老哥李老二……
……
去年夏天,李老二和黄民两家在地头浇果苗,由于连续好几月不下雨了,水洼里的水不多了,李老二和黄民经常因为抢水而引发纠纷……
李老二看着自己使命挑水也远远抢不过黄民两口子一个舀水一个挑水。李老二也只是强忍着怒火……
李老二又把两个皮桶舀满了有些浑的水,刚挑起来,却不想扁担上的布绳已承受不了如此的重量,布绳绷断,俩皮桶的水淌了个精光。
“啊!”,李老二恼羞成怒。他再也无法忍受,他真的憋疯了,他回想起家人一个一个的离去~他的宝贝儿子,刚刚长成人的女儿,陪伴自己的媳妇……
他看着黄民媳妇刚舀满的两桶水,心里尤其恼火。此时的黄民媳妇已吓得哆嗦,李老二一下跳到她面前两脚就把桶都踢翻了,嘴里骂着“你们没点人性!混蛋家伙!”,这时黄民上来了。“你个狼心狗肺!我当时就不该他妈的救你。”李老二抓住李老二的领子,“这片地都是我的,你他妈快还给我!快点!”,黄民和李老二厮打在一起,黄民媳妇不敢出声……
“我那俩儿就是你给毒死的!亏我还拿你当哥!”。
“王八蛋才干那种事儿呢!你睁眼瞎,我当时真该饿死你个鳖孙!”李老二把压抑几年的痛苦都骂了出来,“现在你就得把地还给我!快点!”,就这样,土地纠纷呈上法庭……
……………………
土地在几十年前确实属于李老二,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土地所有制已经发生巨大变革了,分地前黄民也付出过很多努力,依照当前法律,土地所有权仍是黄民的。
当庭的所有人都觉得李老二不明事理胡闹。
检察官是在实地考察的时候意外从村民口中得知两家人的故事的。
“法官大人,请允许我问原告黄民几个问题。”检察官请求。“你赶紧问吧”审判长有些不耐烦。
“黄民,被告儿子发生车祸的时候你在哪?”
“我,我在接我儿子放学回家。”黄民有点紧张。
“开的什么车?”
“我的那个破面包车啊!”黄民的神情有些慌张了。这时李老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
“被告女儿遭人抢劫的时候,你在哪?”
“我,我在家……”黄民不敢正视检察官的眼睛。“唉?不对啊?你不是出去打工了吗?”李老二有点奇怪。“额,对对对,我差点忘了,我出去打工了!”黄民慌忙解释。
“江苏。”黄民话音刚落,李老二激动地站了起来:“你去江苏干啥!是不是去杀了我女儿!啊?”,李老二女儿考的大学就在江苏。双方争吵片刻,检察官让李老二先平复一下心情,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案件就此搁置……
检察官走访了当年车祸地点附近居民,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一位目击者,据目击者回想,当年是一辆面包车撞人后逃逸。据说该车还在学校门口逗留了一段时间。
检察官不远数百里来到江苏当年发现李老二女儿尸体的地方,据当地居民回忆,死者是早上出现在路口的,身无分文,推测应该是被人抢劫了,检察官没有得到有效的线索,附近也没有监控探头,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检察官几天过后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证据或者有说服力的说辞……
检察官在江苏住了几天,他不想两手空空地回去,他的直觉告诉他黄民就是凶手,但是他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充分的证据不能随便下定论……
他想回去之前再到当年的事发现场看看,依旧没有收获……
检察官失望地往自己的宾馆走去,他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事发现场……
他停住了脚。“差不多整条街就那个地方居民房最少,而且没有监控摄像头……”他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早就想好的抛尸地点!”
检察官开始搜集事发前一天在李老二大女儿学校到事发地点所有监控录像,并打电话让李老二坐车来江苏辨认有没有自己女儿的身影……
“这,这个就是我女儿!对!”李老二激动地看着录像里的女儿不由开始抽噎。女儿消失在探头的录影范围之外。检察官又沿着女儿走路的方向的接着找监控录像……
然而李老二女儿的身影再也没出现过。
李老二和检察官都摸不到头脑,人间蒸发了?
既然是第二天才发现的尸体,那么很可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作的案。检察官和李老二一直盯着录像……
直到当晚11:30左右,虽然周围店铺都差不多熄了灯,但是依旧可以从微暗的路灯下分辨出一辆面包车走走停停,十分可疑……
证据并不足以证明黄民是凶手。
开庭。法庭上检察官陈述了两事发现场的具体情况。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黄民是凶手啊!证据不足啊!”黄民的律师辩护道,审判长同意。
“行了。足够了,是我干的,再这样下去我会憋死的……”黄民低着头说。
原来黄民早就对李老二怀恨在心,自从分家开始,黄民一直觉得李老二假惺惺地谦让瓦房是为了在自己推让的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瓦房,这才是罪恶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后来一次次矛盾和争吵中发芽,成长……
李老二儿子比自己的儿子健康,黄民眼红;李老二大女儿考上大学,黄民忌妒。他在李老二儿子放学前早已蓄谋,他借去外地打工为借口来到李老二女儿上学的城市……
案件让所有人发指,黄民被判无期,憨厚的李老二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自己亲手救的黄民竟是如此狼心狗肺……
院子里又只剩李老二一个人了,李老二回想几十年发生的事,一切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