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乃至少年时代都很孤单,哥哥们自成体系,各忙各的,妈妈对我的管教很严,我很少有机会能去别人家疯玩,所以,放学或者放假的时候,除了陪伴生病的三哥,图书馆便是我唯一的去处了。
当年的图书馆和文化馆在同一个大院里,是一座大大的关帝庙,分前院、中院、后院三部分。前院的大门古色古香,院子中间是一条青砖铺成的路,两旁有梧桐树,垂柳,银杏,再往两侧,分别是两排平房,左边是图书馆,右边是博物馆。中院紧凑,一个大殿,里面神像森严林立,终年凉爽,即便是炎炎夏日,进去后也会猛地打个哆嗦。大殿两旁是对称的建筑,各有一个小小的角楼,连着一个稍大点的房间,右边那个便是妈妈的办公室。后院豁然,都是现代建筑,住满了人,一到下午,热热闹闹,烟火气息浓烈。
因为是古建筑,所以蝙蝠铺天盖地,傍晚的时候成群结队飞进飞出,偶尔会有小蝙蝠从窝里掉出来,蛇也是有的,有个雨天的午后,我们近距离观赏了蛇吞食青蛙的漫长过程,绝对是个阴影,住在后院那两年,我上厕所的时候,脑袋需要不停地全方位转动,害怕有条蛇从天而降。
图书馆当年都是年轻人,现在回去见到她们,已然都是做了爷爷奶奶的人了。
进了图书馆的大门,左侧是阅览室,出借一些杂志刊物,然后读者会坐在中间大桌旁边阅读。右侧是图书室,那里的图书办理了手续之后是可以带走的,靠墙的柜子有许多小格子,中药房一样,里面把书名按照拼音排序,方便大家查找。
我是有特权的一个。每日里敲敲借书的小窗口,叫声“姐姐(或者阿姨),我要进去看书!”,便能获得进到里面的权利。在当时小小的我看来,里面的书好多啊,书架好高啊,估计当时我的眼睛里应该是冒着绿光吧。
书架太高,够不着的时候,就会把姐姐阿姨们办公的椅子搬过去,站在椅子上,一排一排地找自己感兴趣的书,一般每次我可以拿走五本,以极快的速度看完之后,再回去换新的。
读书的地方是不用挑剔的,只想赶紧看看书里的内容,梧桐树下应该是坐的最多的地方,那里有条长长的青石,坐下去凉爽,背后还可以靠着墙。遇到喜欢的书,可以不吃不睡不玩,一口气要翻到结束,被窝里偷偷打着手电筒看书的时候也有,身子弓成虾米,被窝捂的严严实实,坚持一会儿,伸出头来透透气。
当年读的什么书都不大记得了,但是,在那些书里看过的人生,始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就好像吃过的美食有一天会不记得名字,但营养都会浸透到血液里一样。长大后无论漂到那里,做什么工作,书一直都是如影随形,1998年离开长沙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包括妈妈给我做的一床嫁妆被子,带回来的只有两箱书。
图书馆墙上的砖是青色的,门是暗红的,一周会有一天闭馆的时间,我会把自己要读的书安排得满满的,在心里与书中的角色交流的时候,日子就会过得飞快,我也没有闲暇去羡慕别人一群一伙地相约玩耍。
我大学毕业工作的时候,图书馆还在那里,世事变迁,青砖旧了,门掉色了,读者越来越少了,我当年称之为姐姐、阿姨的那些人,也从刚刚参加工作的青涩,变得逐渐成熟,甚至衰老。
上次回家,得知图书馆迁到了新址,看起来跟现在所有的图书馆一样,高大,气派。
只是不知道,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个像我当年一样的小姑娘,每天敲敲窗口,甜甜地叫一声:姐姐(阿姨),我要进去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