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全名张宝柱，48岁，现在是县城南街两套门面房的房主，除了门面房，老张还有两套三居室，生活悠然自得惹人羡慕。而我今天要讲的是南街改造前的老张。

10年前，老张还是县清河瓷厂的一名正式工。那年入秋后，老婆一直嚷着喉咙堵的慌，人也明显消瘦，去医院检查后发现已是食道癌晚期，连治疗的机会都没有，老婆连第二年春天都没等到就撒了手，撇下了一儿一女。

这般模样若在妈妈眼里也是脏的可爱，可是老张的孩子却让人可怜，让人看着心里揪的发疼。这期间也时常有人劝老张为孩子们寻个妈，全当照顾孩子们了，老张总是摇头，大家都知道，他是怕孩子们遭后妈的罪。

日子就这样乱糟糟的过去了几年，这日子是一天天往前走，可老张这单位却一月不如一月了。儿子高考前的一个月，厂子破产了，厂长变卖了设备给大家发了最后一次工资。生活彻底断了来源，老张蹲在厕所一根一根的抽着烟，只是一天时间，老张嘴上的胡须春草般窜了出来，却像秋天剩的玉米茬，全然没了生机，就那样荒荒凉的立着。

老张感觉肺憋的快要炸出胸腔，怎么生活的不幸全让他赶上了，每逢初一十五他也是虔诚上香的，难道天上的仙人忘了他吗？想到这里，手里的烟抽的更烈了，一个中年男人心里的酸楚加之对未来生活的绝望全融在了烟里，烟散了，前进的路在哪？？？老张心里急得一阵阵发紧，而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儿子要高考了，他不能让儿子知道他下岗的事。

想到这，老张思绪又回来了，他拿出手机翻起了电话本，亲戚、朋友、熟人、客户，一个个名字此时已变成一条河上的木板，大的小的方的正的，排成一列铺在老张脑子里，老张此刻太需要这些木板了。然而，一通电话打过去，除了无法接通，就是一句句的客套话，老张脑子里的木板全散了。人性薄凉至此，老张唯有叹息！

此路不通，老张又想到了一个人，此人是老张大姨家二女婿，因为脸黑，外号“黑蛋”

路通不通，总得走着试试。当天晚上，老张就拿了两瓶山西老白汾就去了黑蛋家，毕竟是弯腰求人的，老张在门口转了几圈才鼓足劲敲了门，黑蛋性子直，问老张以后作何打算，老张说，想求他给帮忙找个挣钱的活，不能让儿子知道他下了岗。

黑蛋思索了几分种，说自己想想办法，让老张回去等他电话。黑蛋的话，让老张的心定了几分，回去的路上，看着路灯都比平常亮了几倍。两周后，黑蛋打来电话，说县焦化厂需要名过泵员，一个月4天公休，值8个夜班，问老张是否愿意去，此时的老张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还会拒绝。

就这样，老张成了焦化厂的一名过泵员，这份工作虽比不得原先单位体面，但工资还说得过去。而更让老张轻松的是，他终于不用东躲西藏的瞒儿子了。

日子伴着太阳升起又落下，儿子高考完了。老张的心刚放下又被提了起来，成绩又成了忧心的事。可是看着儿子一天到晚玩游戏，丝毫看不出紧张，老张反倒觉得参加考试的是自己。过了几天，成绩如约公布了，遗憾的是儿子的分数与目标大学录取线差了7分，老张心里五味杂陈，各种味道都堵在心口，说不出有多难受。而此时，他更担心的是儿子，自从知道分数后，儿子就躺在床上一声也不吭，老张想尽了所有劝人的词，还是没找到适合这种场景的，急得他直抽闷烟。快到晚饭点时，儿子起来了，眼睛红红的，想是已经哭过了，对老张说想复读。

在学习方面，老张一贯是顺着儿子的，儿子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冲着目标大学去的，就凭这股子韧劲儿，老张不由的在心里为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既然要复读，那就得去市一中。老张关注过这所学校的升学率，每年高考完，市教育电视台就会播放每个学校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照片，而市一中永远是排在第一的。当然，市一中复习班招收的都是各所普通高中的优等生，这样才能保证升学率和学习环境。

老张亲自去学校打听了一番，儿子正好符合复习班招收条件，交了费就可以去了。 报到那天，老张早早就带着被子、褥子、脸盆、水杯、暖瓶去了儿子宿舍，凡是能用的着的都备齐全了，老张可不想让没妈的儿子再受其他委屈。

安顿好儿子后已近中午，因为要赶着中午那班公交回县里，老张便紧赶了几步。上了公交车，老张找了个阴凉的座，开始擦满头的汗。

“张宝柱，是你吗？”老张听到有个女人声音喊自己。

老张寻着声音回过头去，“这不是张艳芬吗？她怎么在这？”老张心里犯起嘀咕。

“还真是你啊，咱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吧”张艳芬继续说。

“有二十一年没见了”老张记得很清楚。

和张艳芬说话期间，老张目光一直躲闪，思绪一下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张艳芬是老张的邻居，俩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不能说两小无猜也算青梅竹马，男女情感上俩人也是相互中意。高中毕业以后，老张上了大学，而张艳芬却接了他父亲的班，成了一名邮电局电报员。

刚上大学那会，老张每周都给张艳芬写一封信，直到后来遇到已逝的老婆，老张才和她断了联系。张艳芬还因为这件事去学校找过老张，说要看看他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老张怕把事情闹大便亲自把艳芬送了回来，从那以后，俩人就断了联系。老张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张艳芬，连直视她的勇气也没有。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年轻时的那些情感旧事早已被生活的烟火气熏的发了黄，烤成了碎片，那时的撕心裂肺也早已轻薄成记忆中的一片羽毛，落地都无声了。已是中年的俩人或许会对年轻时的激烈予以“幼稚”二字，又怎么会将陈年旧事牵扯到二十多年以后已是中年的自己呢？事实证明，老张确实想多了，因为下车时张艳芬主动要了老张电话说要以后联系。

收到张艳芬的信息，已是三天后的中午。老张有着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听到手机响时老张眯着眼看了看信息。

“宝柱，你在吗？”这几个字像是长了手一样，把老张眼皮强撑开来。

“在”老张不由的回了信息。

“明天晚上有空没，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她的信息随即便到。

张艳芬的信息看着普通却又带着某种暗示，让老张揣摩不透，但他还是答应了张艳芬。

第二天晚上，洗了头刮了胡子的老张显得整洁利索，看上去也年轻了许多。再看张艳芬，身着一件白底蓝色碎花连衣裙，脸部化了精致的妆，头发被梳成一股麻花辫，在灯光的衬托下清新却不失成熟韵味。老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春年少的时代，却又被一声中年女人特有的嗓音拉回现实。

“坐啊，宝柱”张艳芬脸上已绽开了花。

“哦，你还好吧？”老张神思被喊了回来。

“还好，我离婚了，女儿和我一起过”张艳芬边喝水边说。

老张想问她离婚的原因又觉得唐突，便拿自己当了话题，“我也是一个人，她得的癌症，走了快十年了”，老张郁郁的说到。

张艳芬看着老张，眼里明显多了几分心疼，说：“你比我还苦啊。”

相互吸引的话题一旦打开，时间便没了概念。俩人从饭店出来时已近十点，老张执意要送张艳芬回去，快到她家时，张艳芬却孩子般的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说：“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有你，也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直到那天遇到你，我想我们的缘分又回来了”储藏在她心底二十多年的情感今天终于发酵了，心里的羞涩借着泪水一倾而出。

老张似乎又看到年轻时爱哭的张艳芬，他的思绪也跟着膨大起来，他孤单太久了，他也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个嘘寒问暖的人。老张双手在颤抖却紧紧抱住了张艳芬，任凭她的泪水畅快的流，冰凉的泪水流进了老张温热的心房，老张已不再是一个孤单的男人了。

自俩人真情告白后，生活也跟着热闹起来，张艳芬把那个七零八落的家收拾的井井有条，老张的一日三餐也从原先的将就变成了丰盛，张艳芬隔几天便煮点肉熬锅汤让老张给儿子送去，父子俩在汤水的滋养下身体日益肥壮起来，脸上放着油光泛着红晕。

日子虽过的红红火火，可张艳芬没有工作，家里所有开销全靠老张这份工资，总是显得拮据。老张和张艳芬商议着把现在工作辞了，开个小店卖早餐。计划虽好，却总被现实挡了道，这门面房可没有现成的。老张买来各种报纸，希望能在那小小的豆腐块广告中看到自己的小店。除了看报纸，老张还在各个小区、商务区贴了小广告，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老张这是万里寻房难！

就在老张发愁房子的时候，一个电话让他舒了眉头。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说是有处店面空闲，让老张去看看。老张向厂里请了假，和张艳芬一起去了电话里的地址。 这家店面正好与老 张家方向反着，店面位于一所高中对面，原先经营的是麻辣烫之类的小吃，因店主急需一笔钱所以往外盘，正好看到老张找房子的广告，便联系了他。老张对店面大小及位置很是满意，就是觉得房租有些贵。店主也是个痛快人，见老张犹豫，又做了让步，老张这才和店主签了合同。

都说老张有了女人的日子过得赛蜜糖，这有了营生的早餐店，老张的日子过得更是风一样的快。签下合同第二天，老张就去厂里辞了职，和张艳芬一起去了百货市场，买齐早餐用品，他现在已无退路，必须尽心尽力开好店，这是目标也是愿望。

从此，俩人每天四点起来熬粥、发面、调馅，凡是能想到的花样，老张都让它们入了食客的口。还别说，这生活真的是越努力越幸运，老张的早餐店每天火爆，第一个月就挣了原先工资的两倍。这下，老张和张艳芬俩人更心劲十足的忙了。

日子转眼就到了第二年高考时，老张和张艳芬商议着等儿子考完试就去登记结婚，俩人年纪大了，酒席就不摆了，他们要好好给女儿添份嫁妆。

女儿南下打工这几年，处了一个对象。小伙子也是本市的，在他们工作的地方负责销售，人瘦但很精神。老张见过女儿发过来的照片，嘱咐女儿要多探探底，女儿便将小伙子的身份证、户口本、学历证书拍照发给了老张，老张不放心，还专门去了他居住的小区仔细打听了一通，打听下来的结果和女儿说的一样，老张的心这才落了地。

两个月前，小伙子便提着烟酒、营养品拜见了这位未来岳父，老张和这位准女婿甚是投缘，不但摸了家底聊了现在还谈了未来，准女婿告诉老张，他们公司在本市设了一个办事处，以后就由他负责本区域的所有事务，小伙子说这些的时候，老张眼前阳光灿烂，暖洋洋的照进了心里。

女儿的婚期定在了国庆节，儿子也结束了高考。老张估摸着儿子考的不差，便耐下心来等成绩。十几天后，分数出来了，儿子这一年的汗水终于浇开了花，稳稳超出录取线92分，老张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兴奋的忘乎所以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了，他语无伦次的将兴奋第一个传给了张艳芬，这十年来的酸楚全被儿子带来的喜讯冲刷了。

老张忽然觉得，天上的仙人是如此眷顾自己，幸福一股脑的盖了下来，两只手都接不住。

然而，老张的幸福生活才刚开始。半年后的一天，居委会老刘送来了一份南街拆迁改造协议，老张所住的地方将改建成商贸区，按协议，老张可换得两套门面房和两套三居室。老刘笑咪咪的拍着老张肩膀说：“老张啊，你赶上国家的好政策了，这回你家房子值钱喽，好日子收也收不住啦！”

老张早些时候倒是听说县城要改造，只是没想到落实的这么快，这段时间幸福来的太激烈，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老张看着这份沉甸甸的协议，眼神有些迷离，上面的字一个个似乎飘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个小太阳，暖哄哄金灿灿的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