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江穿城而过,在城中又分为多股支流,是以河道在姑苏城内几乎与道路一般繁多。
姑苏城向来没有设宵禁的规矩,中元节,夜幕降临之后,多是千万盏河灯顺江而流,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的场景。
位于南城门一里处,有座小桥,桥名便叫“小桥”,桥下无水,乃是被称为“姑苏九怪”中的“通幽井”。到了此处,城中所有支流汇于一处,经由深埋地底百里的地下暗河流出与城外护城河合二为一。
传说通幽井不仅于城外护城河相通,更是可以与冥界相连,每到清明、中元等祭祀节日,多有居民在在河灯上写下亡人的名字和对他们的诉说之语,河灯经由临江最后进入通幽井,就能把生人的话传到阴间。
雨纷纷。
一个稚童小心翼翼地接过陈芝麻手上的河灯,自怀中掏出三文钱,放在桌子上,陈芝麻笑着推回,稚童想着先前母亲的嘱托,仍是固执地回推,“先生,如果你不收,我就不要这河灯了。”
陈芝麻笑说:“若是不要,那不是让你父亲苦等不得你的消息,他该多失落啊。”
稚童看了看河灯上由自己口述先生书写上去对父亲的话,心下不舍,但仍是执拗地说道:“母亲说了,先生不收,我就不能要。”末了又补充上自己的观点,“况且先生在书院不也说过‘亲兄弟,明算账’嘛。”
陈芝麻哭笑不得,只得收起。
稚童察言观色,瞧见谷师兄皱了皱眉,小心翼翼问道:“先生,这句用在这里是不是不对?”
不待陈芝麻说什么,身后替他撑伞的少年就已经抢先开口道:“当然不对,你既喊他先生,那便差着辈呢,怎么能说兄弟?”
稚童低着头,“先生,我错了。”
陈芝麻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将他的身子扭转过来,轻轻推了一把,“去吧,你父亲正等你的消息呢,记得明日上书院莫要迟到便是。”
稚童欢喜,应了声,小跑着往河边放灯去了,细雨淋湿了头发,也不在意。
陈芝麻是城外八百里桃花林桃花书院书院的教书先生,平日里除了在书院授课,罕见其踪迹,但是每至城内放灯之时,会和书童一起到小桥附近置一方桌,替不识字的百姓在河灯上代写给亡人的家书。
早先年战乱不休,家中有男丁的都应征入伍,待到天下太平,还来不及享福,却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是以需要陈芝麻代写“家书”的,多是些不认字的寡妇,或是自小没了父亲的稚童。
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人来,闲暇之际,陈芝麻问过撑伞的少年,“谷子,可有什么话想对那边的什么人说吗?”
书童少年谷子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我是你捡的,睁眼看到的便是先生,就算有亲人,也不记得了,自然没有什么话要给人,纵然有,也不知道要说予何人听啊。”
月上柳梢头,所有的河灯都已入了通幽井。陈芝麻想着已没有人再来,就准备收了桌子,回转书院。
这时不远处有一端着木盆的女子,已经在小桥附近站了许久,见陈芝麻有起身要走的迹象,心中暗暗地给自己壮了胆,然后才走了过来,身着麻布粗衣,盆里是洗净的衣物。
女子怯生生说道:“先生可能代写家书吗?”
陈芝麻重新坐下。“自然。”他继而转身接过谷子手中的油纸伞,将今日替人写书所赚文钱全部递给他,吩咐道,“你去买一盏河灯来。”
谷子接过钱,哎了一声便跑入雨幕中。女子忙道:“我不是要写在河灯之上寄于亡人,而是想劳烦先生替我手书一封信,陈郎入京赶考已有数月,也不知道如何了。”
谷子已经跑出去数十步,听闻此言,停在原地,向陈芝麻递了个眼神询问是否还需要买河灯,陈芝麻摆摆手,还是坚持要买,谷子抬脚欲走,他又补充道:“记得买两盏。”
谷子不明就里,既然那女子说了不是要放河灯,为何还要买?又为什么要买两盏?但还是顺着先生的意思。
不多时,谷子去而复返,左右手分别提着一盏河灯,他将河灯放到桌子底下防止淋湿,重新站到陈芝麻身后撑起了伞,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困倦袭上心头。
陈芝麻才铺开宣纸,狼毫入墨后轻提而起,说道:“写些什么,姑娘只管说便是。”
雨停了。
二
姑苏城外有桃花林八百里,不论春时结果还是冬日严寒冻,枝头的桃花终年不败。桃花林中有座桃花书院,陈芝麻和谷子替那女子写完了那封寄往长安的家书,便收了桌回了书院。
陈芝麻腋下夹着纸伞,谷子左右手依旧提着那两个在姑苏城内买来的河灯。
细雨过后,云开月现。陈芝麻自袖中掏出那女子给的五文钱,搁在桌上细细打量,眼波流转,不知要想什么。
及至三更,睡意袭来,这才吹灭了油灯,阖门睡下。
黑暗中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只听得他小声说道:“何苦来哉。”
次日天明,陈芝麻照常地给姑苏城内来桃花书院求学的学生传道受业解惑,桃花林中顿时书声琅琅,有风吹过便有无数的桃花铺落在地,清风、桃花、先生、稚童相得益彰。
太阳西斜,除了渺渺几个如同谷子一般早早没了父母,被陈芝麻捡来的几个小孩住在桃花书院书舍,其余的皆到了返还姑苏城家中的时候,只是这天,多了两个人与他们同行。
正是书院先生陈芝麻和他的随身书童谷子。
一行人结伴同行,到了城门口,所有的学生都邀先生去家中做客,陈芝麻一一谢绝,只推说来城中有事要办。
陈芝麻和谷子来到了小桥附近,依旧摆桌搁笔置砚。中元节已过,今日已经没有人放河灯,故而过了一个时辰,桌前也不曾停留过一个人。
陈芝麻闭目假寐,谷子百无聊赖,自顾自举目四望着,突然听得他“哎呀”一声,便伸手搭上陈芝麻肩头轻轻摇晃,嘴上说道:“那不是昨日要我们代写家书的女子吗?”
陈芝麻循声望去,果然见是那女子,依旧身着粗布麻衣,正蹲在小桥上游不远处洗衣。
正巧那女子洗完了衣物,站起身来便要离开。经过陈芝麻桌前,谷子朝她招手,那女子也只是稍稍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不再理会,径直往家中而去。
谷子正欲开口询问昨日的信件是否送往驿站,却不想只是过了一日,那女子便似全然不认得自个了。
陈芝麻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朝他笑笑,便起身向城门走去。
见谷子准备收桌子,陈芝麻挥手阻止了他。“反正明日还要用到,且放着吧。”
谷子暗自疑惑道:“先生这是怎么了,往日十天半月也不进城一次,这番不仅连着两日进城,明日也还要来?”
两人行至城门口,陈芝麻停步不前,谷子欲开口询问,陈芝麻却已开口道:“等等。”
约摸过了一刻钟,有一个童子急匆匆地朝他们跑过来,停在二人三步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灵远托我来跟先生告假,他身体染了寒疾,明日怕是不能去书院听先生教学了。”
谷子皱眉道:“他今日不也是以寒疾告假,怎么还没好吗?”
那童子老实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陈芝麻说道:“无妨,你去告诉他,先生准他的假了,让他好生修养。”
“是,先生。”童子拜别。
三
八百里桃花深处,书院里书声琅琅。
因着桃花不败,陈芝麻便教授了谷子如何用桃花酿制桃花酒,每天完成了课业,陈芝麻总喜欢品尝这酒。
谷子正采了桃花回来,经过书舍,脚步慢了下来,先生教书育人,无论听多少次,都觉得心旷神怡。
只是过了一会,他就觉得这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思来想去,原来是今日先生所教内容竟是与昨日一般无二。
饶是如是,他也还是耐心地听到了先生说“今日就到这里吧”那句话才离开。
陈芝麻走出书舍,朝他说道:“今日我们也还是进城。”
依旧与学生同行,城门口陈芝麻耐心地婉拒学生们邀去家中做客的请求,与谷子来到了小桥边,桌子还在原来的位置,笔墨纸砚也都是原来的模样。
姑苏城内海晏河清,路人路不拾遗,哪怕夜不闭户,也不曾听说有贼人出没。
今日还是与昨日那般,不曾有人在此驻足,陈芝麻起身去往四处走动,谷子留下,并未跟随。
陈芝麻沿着河道走走停停,最后又回到了小桥附近,在一颗柳树下,站了半晌。
只见河边有一个女子,正蹲着洗衣,离她不远处,则是一个一身青衫的读书人,读书人是真正的读书人,手捧圣贤书,一字一句地朗诵出声。
“知者乐山,仁者乐水。”
“言必信,行必果。”
“未知生,焉知死?”
……
读书人有意无意,在读书间一步一步往那洗衣女子处挪步,那女子听着他口中的圣贤道理,虽然不明其意,却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的声音真好听。
陈芝麻远远望着这一幕,脸上有缅怀,更多痛苦。
四
近来谷子心中有很多疑惑,先是同一内容,先生竟然教了整整一旬,且先生每日都进城,也不见去拜访友人,也不采买任何东西,只是每日守在桌前,哪怕从来没有一个人需要代写书信。
再来就是那个名叫王灵远的学生,已经连续以寒疾为由告了一个月的假了。
谷子每日提着那两个中元节买的河灯,跟着先生进城,然后又原封不动的提回来。
有一日谷子曾提议先生干脆将河灯放了算了,先生只是摇头,说时候未到。
谷子又问为何先生一个月以来教授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还有真的不需要去王灵远家中瞧瞧他的寒疾吗?先生也是摇头,说时候到了你就都知道了。
陈芝麻游览完姑苏城,依旧回到小桥旁,远远地望着那个洗衣的女子,以及那个每日读书的读书人。
这一个月以来,他每天都能在同一个地方,见到这幕场景:女子蹲着洗衣,读书人在一旁给她高声读书。两人并没有任何一句话的直接交流,只是偶尔的视线交汇,以及那些藏在书本中的某些句子,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情愫。
今日读书人朗诵的并不是女子听不懂的圣贤道理,也不是书本上藏着隐晦情意的诗词歌赋。
女子依旧听不懂他念出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听,想要再听一遍。
陈芝麻听完读书人所诵文章,竟是仰面朝天,无声落下泪来。
读书人走近女子,那女子只看见有一双脚停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看见那个近在眼前的青衫读书人。
读书人讲一个木牌放在女子的盆中,说道:“我要去长安考取功名了。”
女子站起身,怯怯地不知将手放在哪里。
读书人已经转身离去。
女子欢欢喜喜,读书人转身离去之前,最后为她读了一段话,这次,她听懂了。
读书人最后说道:“我若高中,定会回来娶你。”
女子将那刻有一个“陈”字的木牌紧紧搂在怀中。
陈芝麻伸手抹了把脸,衣袖尽湿,竟是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五
那日过后,陈芝麻就没有日日进城了,过了一年,又是中元节,陈芝麻唤来谷子陪自己进城。
谷子正欲去向往常一般提那去年中元节买的河灯,陈芝麻却说不用了,今日用不着。
少年只得听从,心底其实是想着今日也许可以将这两个河灯放了,毕竟都买了一年了,虽然说这一年感觉过得好像比平时要快很多。
进了城,依旧是往小桥边上,临江上已经有许多河灯顺着河道流下。谷子搭好了方桌,便在一旁研磨等候,不多时便有不识字的妇人或还未上书院的稚童提着河灯前来要陈芝麻为其在河灯上写字。
两个时辰后,因为河灯而成的人间星河已经渐渐黯淡,谷子瞧着天色已经很晚,就停止了研磨,但先生不见有立刻回去的意思,只得借着星光,瞧着地下爬行的蚂蚁打发时间。
突然一双草鞋闯入了他的眼帘。“先生可能代写家书?”他想着为何这声音如此耳熟,抬头一看,却见是那上一个中元节见过的女子。
那女子察觉到谷子的注视,目光侧移少许,见了他,笑了笑,便是打了招呼了。
谷子心里暗暗道:“虽讲礼数,怎么记性怎般差,去年不是才与我见过。”
虽作此想,但他并未出声,只是轻轻颔首回礼,便又自个研磨去了。
女子的目光重新放到陈芝麻身上,轻声道:“我想给陈郎写封信,劳烦先生了。”
陈芝麻铺开宣纸,还似旧时那般。
女子轻轻念着,偶有些不可与人说的羞人密语,声音便变得如同蚊子振翅那般细不可闻,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其中又夹杂着些许任意断句的文章诗词。
一人念一人写,谷子不知怎得,自那女子开口,睡意便汹涌袭来,那女子说了什么全然听不清,最后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陈芝麻从始至终也不曾开口,一字不漏地将那女子所述的话全部写下。
谷子悠悠然醒来,那女子早已不见了。
六
转眼便是五载。
这五年来,每次中元节,陈芝麻都和谷子在姑苏城小桥处给人在河灯上写字。谷子早已长成了一个偏偏少年,当初抱着河灯来让陈芝麻代写的稚童也已经到了认字的年纪。
谷子曾有留心过,每年来找先生代写河灯的都是同一些人,便是那些按理说已经能够自己写字了的稚童也还是每次都要先生代劳。
中元节这天要陈芝麻代劳却不是在河灯上写字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女子每年都要给他口中的“陈郎”写信。
谷子早不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了,他感慨于女子的情深,却又对“陈郎”的薄情深恶痛绝。
陈芝麻问道:“你怎知那‘陈郎’薄情?”
谷子愤愤不平地说道:“进京赶考五年之久,若说尚未高中还在那长安城,怎的连封家书都不曾寄回,定是在那都城哪处接了哪家小姐的绣球,作了那乘龙快婿,早把家乡守候之人给忘了。”
陈芝麻笑问道:“你是从哪看来这些桥段?”而后不等他作答,便自轻声道,“也对,世上最无情是读书人。”
谷子听到他的低语,忙道:“先生这话不对,像先生这样的读书人就不无情,不然,又怎么每年都来此等候,就为替这女子写封信呢。”
陈芝麻不再言语,铺开宣纸等候,视线所及处,那手捧木盆,粗布麻衣的女子正向他们走过来。
“先生可能代写家书?”谷子早已对这女子的健忘有了一个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女子又说:“陈郎远去长安未归,我想给他写封信。”
谷子老实研磨,意兴阑珊,只觉得困意重重。
如此又过五载。
五载过后再五载。
一甲子便如弹指过。
且不说少年谷子都已头发发白,陈芝麻和那女子都早已是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
这一年的中元节,陈芝麻费力的铺开宣纸,那个百步开外的老妪手盆着木盆,一点一点地挪步到他的桌前。
老妪开口道:“老先生……可能,咳咳,代写家书吗?”
已是老翁模样的陈芝麻答道:“能的。”
老妪点点头,忽然便有泪水顺着皱纹横生的脸颊往下掉,她盯着陈芝麻的眼睛道:“陈郎,是不是不回来了?”
陈芝麻以手掩面,不忍作答。
老妪又道:“好多年了,只知你姓陈,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芝麻颤声道:“我叫陈芝麻。”
老妪说道:“想来你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叫红梳。”
陈芝麻已是泣不成声。
老妪说道:“我该走了,都已经好多年了。”
老妪转身离去。
陈芝麻忽高声朗诵。
“知者乐山,仁者乐水。”
“言必信,行必果。”
“未知生,焉知死?”
……
七
雨不曾停歇。
谷子只觉得这阵睡意来得莫名其妙,稍不注意,竟是差点便站着睡着了。
又一瞬,困倦尽去,他忽然瞥见先生肩头微湿,想是他困顿之时,伞面倾斜,致使雨水落在了先生衣物之上。
谷子站直身形,将油纸伞再度打直。
细雨中,仍旧不停有河灯被放入临江。
那要陈芝麻代写家书寄往长安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陈芝麻耷拉着肩膀,垮在桌上。
雨渐歇,谷子收了油纸伞。这时有三五个放了河灯的孩童正沿着河边打闹而来,见着陈芝麻,皆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齐声说道:“先生。”
陈芝麻招招手,示意他们到近前来,然后说道:“先生给你们讲个故事怎么样?”
一众孩童暗自心喜,平时在书院,先生只肯说些书上的圣贤道理,哪里肯给他们讲什么书本之外的故事。
几个孩童按照陈芝麻的吩咐,去三百步外的包子铺借了几条长凳,然后就都围坐到陈芝麻身旁。
陈芝麻想了想,开口说道:“话说有一个贫寒书生,十年寒窗苦读,这一年,他上京城长安赴考……”
只说了第一句,便有一个孩童兴冲冲地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书生在途中没钱住店,所以只能去一座荒废的寺庙过夜。”
另一个孩童说道:“那个寺庙叫兰若寺。”
又有另外一个孩童道:“兰若寺里有一个女鬼,叫做小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讲到燕赤霞大战黑山老妖落幕了,等到他们讲完这个从谷师兄那里听来的故事后,陈芝麻才无奈说道:“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可不是这样的。”
八
故事讲完后,围坐在陈芝麻旁边的孩童已经有十四五人,众人兴高采烈央求陈芝麻再讲一个,陈芝麻借口天时已晚,再讲下去明日书院要有人迟到了。
众人散去,陈芝麻不忘叮嘱他们将长凳还与包子铺老板。
陈芝麻转向谷子说道:“把你先前买的两个河灯拿来。”
谷子自桌子底下拿出河灯,河灯在桌底并未沾湿。
陈芝麻将河灯放到桌上,拿过其中一个,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谷子不曾看到陈芝麻写的什么,心神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故事。
“先生你讲的故事是真的吗?”他问道。
陈芝麻写字的手停了一下。“当然是假的,”他回答,“也是以前别人说予我听的。”
谷子唏嘘道:“那叫红梳的女子还真是可怜,三年等待,等到情郎高中状元回乡准备迎娶她时,却失足落水而死,最可怜的是竟然死而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在河边等候,致使魂魄不入轮回,要生生世世受此苦楚。”
陈芝麻说道:“这个死局的关键点在于她那个作茧自缚的法术‘鬼打墙’,对于那些被迫进入她法术的人而言百年时间只是转瞬即逝,而对于她自己来说,每一次‘鬼打墙’都是真真切切的一生,别人的记忆里又怎么会有他等待的那个人呢,所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虚幻里,从一个青葱少女一直等到成为头发花白的老妪。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
听闻此言,谷子说道:“先生,那她就只能永远这样下去了吗?”
陈芝麻终于写完了河灯上的字,灯上正是“红梳”二字,他将另一个河灯推向谷子,回答道:“破局之法有二,一是她自己看破,接受自己永远等不到那人的事实,一是她最终等到那人回来。”
“还好这不是真的。”谷子接过陈芝麻推过来的河灯说,“先生,我要写什么啊?”
陈芝麻已经站起身。“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反正买都买了。”
等到陈芝麻走远以后,谷子突然正襟危坐,在河灯上认真地写下一个名字,然后小跑着跑到河边,故意跟陈芝麻隔了几十步,小心翼翼地任河灯顺流而下。
陈芝麻走到柳树下,站立半晌,这才走向岸边,边走边小声地朗诵着那些她听不懂的书上道理。
一如当年。
河灯顺流而下,在那河灯上,此时正站立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女子,女子粗布麻衣,手里似乎还捧着个木盆,她泪流满面,正朝着陈芝麻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