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平安夜,也是一年一度的洋人节,不知何时,它成了全世界的节日,中国也喜欢赶时髦追流行,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我对节日不感兴趣,尤其对春节有种打心眼的怯,还有种涩在其中。有时很想写写春节的感想,但久久不愿动笔触动心灵深处那尘封的记忆。特别又临近年底,心里再怎么抵触,还要硬着头皮去度过。不是不想过年,而是儿时的新年留给我的太深刻。“记忆中的春节”,对我来说大抵是在期盼和失落中度过。
儿时的春节是诱人的、甜美的,它带着孩子纯真的想象降落在每个人的心上。随着年关的临近,我们都会掰着指头数着它的到来。
可是春节在我们家既不隆重也不喜气,当别人家都兴高彩烈迎接这万众注目的时刻,我们家虽然也庆祝但总是冷冷清清。没有肉香和年味的春节,在我们幼小心里成了一种灰色记忆。
看着邻居家的孩子大口吃肉满嘴油腻的时候,我们姐妹都会垂诞不已,羡慕的眼神足可以把人家带油的手狠不得拿去啃掉。这样的春节不记得是在那一年才结束,而童年的春节于我真是太深刻太无趣。
造成我们内心落差的原因是由于母亲的素食。记忆中的母亲对各种肉是厌恶和憎恨的,据说是她小时吃伤的缘故。每当看见肉就恶心呕吐,可想而知对我们这个家大人多的七个子女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长年在外搞教育,只有过年才回来几天。而他对厨艺又是一窍不通,别说水煮肉就是带骨头的肉让他处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年三十剁些肉馅、包回饺子在大年初一吃一次,其余几天对肉的渴望只能去走亲戚才能吃到。于是我们几个都会对串亲戚情有独钟,做梦都会在心里比较,谁家的肉多,味道又好吃。
而富裕的亲戚实在不多。外婆死的早,我们压根就没享受到外婆的疼爱,只有一个舅舅和一个姨妈还住在偏远的地方。每年到他们家都是先看了天气才能预知哪天出发,往往要走一天的路程才能到达,如果我们谁想去,就要起五更打黄昏才能成行。可以想象这舅家、姨家的肉是最难吃到嘴里,付出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疲累,吃到嘴里的肉味早被走乏的双腿消磨得忘了肉的味道。于是每年到舅家和姨家走亲戚,成了我们几个心中的负担,但不去走动母亲便会不依不饶的诉说:母亲的娘家没人去,这是莫大的委屈。最后这项任务就被母亲硬性指定由谁去,还可以带领我们几个小妹随同前往。
而最有可能在亲戚家吃到肉的就数二姑奶家,二姑奶距离我们家最近,也最喜欢我们家的女孩。每年到二姑奶家是最开心的一件事,不但能挣到压岁钱,还能美美地享受一番娘家人的待遇。只要看我们去,二姑奶都会热情招待,把好吃的好喝的还有待客的花生、瓜子一咕脑堆到我们面前,而我们也像模像样的如贵客般尽情享用,末了还能往袋中装些带回家吃,那滋味实在是美的可以。
因为近亲都知道母亲不吃肉,所以二姑奶是懂我们心事的人,在众多亲戚中我们也和二姑奶最亲近。而她喜欢我们的原因不在于我们是娘家人,而在于他生了四个男孩没有女孩亲近,孙子辈中也是女孩单薄,只有一个孙女居家还在外地,难得回来团聚。所以对我们家“五朵金花”的喜爱就成了稀罕的象征。
而春节收压岁钱也是最让人难忘的一件事。因为都是老门老户,过年也只能从二爷(父亲的叔叔)和奶奶哪里收到钱了,而他们对我们这些孙子、孙女的压岁钱也是少的可怜,不是一毛就是二毛,更多的无从给起。在困难贫穷之年,有人给一毛、二毛也会欢天喜地的到处游说,和邻家孩子聚在墙角处小心的从口袋中掏出纸币,比赛谁收的钱多,这一度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压岁钱,记忆最深的是七叔。他比我们大几岁,虽称为叔,但小时都是他带我们玩。那年和他一起去白村串亲戚,这一家是几代的老亲戚,每年都串。
记得去前七叔就叨叨:她家最穷,可别没吃的。还真让他说对了,他们家穷的过年没有肉,只有粉条、白菜。这对娇惯的七叔来说当然不能罢休,他饭也不吃,躺在地下要压岁钱,慌的主人赶紧回屋翻箱倒柜才摸出8分硬币塞到七叔手中,而我们也只能站他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拿着钱破啼而笑。这要让我们撒泼打滚的赚钱,我们女孩可真做不到这些,只好望钱兴叹的份儿。可见,压岁钱也不是谁都能挣到的!
记忆中的春节虽然不能在自己家吃到肉,但走亲访友间也收获很多乐趣。虽然贫穷和困苦没能让我们收到更多的压岁钱,但搞教育的父亲,总能给我们带来学习朗读对联的机会。每到亲戚家,他都会让我们姐妹几个站到人家门前,先念对联然后再进屋寒喧问安,和父亲在一起不但能学到许多文化,还能在路上见识到不同的人和他交谈打招呼,那尊敬的表情,笑呵呵的面容,让我们也倍受关照,总能从他们提着的挎包内掏出走亲戚时对方回礼的肉夹馍或花生之类的食物共我们享用。
于是每年和父亲外出就成了我们几个争先恐后的争夺战。但最后父亲总会带上大哥和小弟或我们女孩中挑一个随行,这在我们几个女孩心中也会形成一种阴影,搞教育的父亲也会重男轻女?不能不为我们幼小的心灵增添一些愤愤之心(现在想来其实父亲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孩子太多不能带这么多人出动而已)。
记忆中的春节最害怕的莫过于放鞭炮。因为我胆小,总被霹雳啪啦的鞭炮声吓的不敢出门,但又怕别人笑话。于是在淘气的弟弟和胆大的三姐撺掇下,我只能收起胆怯的心和他们一起到院外放炮。只要看到弟弟点燃炮捻,我就会赶紧跑到屋内,再偷眼顺着门缝往外瞧,只听见“咚”“啪”之声冲天而起,才敢开了门走到屋外,三姐就会指着我笑“胆小鬼”,这种称呼直叫了我五年之久,但现在我还是不敢听和看鞭炮呼啸之声,那种震天价的响太让我惊心动魂了。
吃不上肉还在其次,每年的春节穿新衣成了孩子们的最爱。新衣成为我们家最大的消费之一,家有五个女孩二个男孩,母亲的操劳可想而知,但母亲天生聪慧且心灵手巧,总能从她的穿针引线中,让我们姐妹穿的花枝招展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在村里都会成为众人交谈的对象,这个上来看看哪个近前摸摸,一双极平常的新鞋,让母亲点缀一朵花或蝴蝶都会想飞的感觉,脚下也轻松了许多。穿上母亲织的粗布衣,哪动感的线条也能让我们增色不少,邻居羡慕的眼神足可以平息我们吃不到肉的情绪,心就会平衡般有种喜悦的滋味在滋生。没有肉吃照样能得到他们的赞扬,也是另一种既暖又热的年味啊!
但并不是每年都有新衣穿。清楚记得,有一年陕西大姑奶的儿子,中午叔背着相机来我家,要为我们照个全家福。母亲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翻出来,为我们一个个穿好。虽然那时小不懂得欣赏,但看到大姐、二姐、三姐都是穿的新罩衣,就我一个人穿的皱皱的有些旧,我就大哭着不去照相,气的母亲甩起巴掌打在我屁股上,我更是哇哇哭着发泄心中的不满,最后的结果是:婶婶说服三姐脱掉了身上的新衣,换在我身上,才开心的照了一张珍贵的全家福,这件事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而记忆犹新的还不止这一件,女孩我在家排行老四,每逢新年,母亲就会最累,挑灯为我们做新衣。而每当大年三十我都会被母亲忽略般拾姐姐穿旧的衣服,那时最大的感受就是母亲的不公平。为什么我小就穿不上新衣?大姐、二姐、三姐都能穿啊!直到好多年我都不能释怀,总认为母亲偏心,一直认为小时候没和她睡在一起的缘故。因为孩子多,我被分配到奶奶处睡,总感觉她对我不亲。心里就会怨气十足,对母亲的抱怨大概也是从那时产生的。我会在大年初一不起床,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哭,任凭大哥和大姐怎么哄就是不起,于是我能听到弟弟和三姐的对话:就她爱哭,不听话!
听到这句话我会更加大声的哭,以此来抗议他们有,而我无的愤怒情绪。母亲也会烦躁的过来哄我,并答应明年一定给我做一件新衣穿。听着母亲的叹息和笃定的话,我才收起滂沱如雨的嚎哭,哽咽着吃完大年初一的饺子并和家人一起去为爷爷奶奶拜年。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每逢春节聚在一起总免不了谈起过往,而我的大年初一‘哭场’也总被大家当做笑话谈起。那时会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忘了吧,谁让你那时小呢?
但姐妹们并不这样想,他们没人体会我没有新衣穿的苦恼和酸楚,心里的失望和落寞没人能理解。而母亲的目光总会越过我的头顶而停留在其他孩子身上,那一刻我是多么希望母亲的眼神能多为我停一分啊!可是没有,她有七个子女在眼前,一个个她都要顾到。现在想来母亲没有多余的时间把精力关注到某一个孩子身上,她太累了,操的心也太多了,孩子只要有饭吃,有衣服穿就行,哪还会去想你高不高兴,和别人比较穿的是不是新衣或好不好看呢?
记忆中的春节可能在家人的心中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而在我的心中却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说它涩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一件件小小的新衣就会成为童年记忆,没有喜悦没有笑容,更多的是眼泪伴随我在热被窝中流淌。在之后很多年的大年三十,我都会为自己能不能穿上新衣而惦记,存在心中的念想岂只是为穿着而在意,心中更盼望的是母亲有没有想到我而已。那时的想法简单而又复杂,谁能体会得到我小小年纪就有的渴望呢?恐怕只有我这样经历的人才会有吧!
现在写来还是忍不住伤感,虽然已过去四十多年,但童年的记忆难忘记,它总能在高兴之余触动我的某根神经,挑起我的伤痛和心弦。有时我会问自己,是不是太在意母亲的关注?心里会自我安慰,不是母亲不爱我,而是她无法把精力投入到你身上罢了。但那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纠结而不安,生怕我会失去母亲的关怀和情意。难怪我们五个女儿出嫁时,母亲都会语重心长的向亲家母说一句话:“孩子跟着我吃苦了,希望到你家能跟着你们享享福!”听后真想号啕大哭!为了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也为了对母亲心存的悔意。
前几天回家,看望母亲时,母亲对我感叹:回想以前真是愧对你们,因为我的不吃肉,怎么就苦了孩子们啊!母亲说时,心有戚戚。想起对她人家的怨气竟让我无语应对,想对她老人家说对不起,偏如梗在喉难以言表。
又是一年新春到,希望在新的一年里,释放存在心中的涩,对母亲的爱有更深的理解和领悟,如果有可能我要和母亲唠唠嗑,对母亲说出我心中的爱,让她原谅我幼时的无知,对母亲的叹息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