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咱家户口本呢?”
“拿户口本干嘛呢?”瘦弱的父亲拿着老式的烟袋锅,坐在昏暗的矮桌旁,抬头问道。
“我也老大不小了,想着今年把婚事给办了,这不,先拿着户口本去把结婚证领了”
“喔,你要往家带媳妇儿了?哪家的姑娘?干什么的呀?你看看你,这不吭不响的就要结婚,我和你妈还没见过儿媳妇呢”
“爸,我媳妇儿小静是A城姑娘,独生女,她适应不了咱家的生活习惯,再说了,你看看咱家,破破烂烂两间房,小静来了也没地方住不是?”
“你这臭小子,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嫌弃家里破烂了,你老爹没能力挣钱了,你咋不拿钱回来修房子呢?”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等我空闲了一定带小静回来看您,一定带您去市里住大房子”
“等等,小静是城里姑娘,独生女,你不会和你大哥一样,要去人家做上门女婿吧?”
“爸,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去做上门女婿呢,放心好啦,我绝对效忠老高家,争取早日给您生个根正苗红的老高家大孙子”
这臭小子,老头儿笑骂着,窸窸窣窣从床头柜里拿出个塑料袋,一层一层揭开,把户口本摸出来,递给儿子。
儿子忍不住问道:“爸,一个破户口本,又不是存折,你收拾这么妥帖干嘛?”
“臭小子,你懂什么?赶快走吧,赶不上车啦”
青年拿上户口本,转头走了。
老头目送儿子离开后,转头看看屋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恩,也确实是破烂了点,怪不得儿子、女儿、孙子、外孙子一个个的都不愿回来,但春桃在这,这就是自己的家呀。
老头儿走到侧屋,看着媳妇的牌位,几天没擦拭,都落灰了,小毛这臭小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知道来看看妈妈。在牌位前坐定,看着上边春桃披肩长发,嘴角含笑,真好看呀,看着看着老头儿忍不住絮语起来:春桃呀,今天小毛把户口本拿走了,说是要娶媳妇儿,你说这娶媳妇儿是好事儿,但哪有娶媳妇不让爹妈见见的,也不知道是个啥样的姑娘;唉,你说说,以前咱家多旺呀,仨闺女,两个儿子,还有咱俩,这日子过得清贫但也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后来这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一个都出去干活了,咱看不到他们,但看看咱家的户口本,啧啧,儿子、闺女整整齐齐的排在咱俩后边,像那小兵似的,看着都高兴。
老头儿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泛着光彩,一会儿,声音又起来了,“春桃呀,你咋走的恁儿早,你走了,咱家也散了,仨闺女陆续嫁人了,大毛说是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你说这臭小子,我养他长大,他去给别人当儿子了,但大毛走时说的也是实话,我这当爹的没本事,你知道我那一年摔伤腰之后就干不了重活了,听说,现在的姑娘结婚都要房子要车呢,听说,城市的房价,一平方米几万块,这一平方米都够咱俩过一辈子了。”
絮叨完,老头儿出门给猪打草、给牛倒水,这日子还是要过。
二
“爸,宝贝户口本还你,完好无损的给你带回来了”
“臭小子,媳妇儿娶到了?结婚证呢?拿来我看看,恩,我这儿媳妇儿长得真俊,好、真好”,老头儿说笑着接过户口本,打开,笑容僵在了脸上。
“小毛,你把你户口开走了?你不是说不做人家上门女婿的吗?”
“爸,什么上门女婿呀,我户口是转到市里的集体户口了,等以后我买房了,我就会单独开户。”
“户口在家不好吗?你在城市打拼你的,户口陪爸在家,爸想你了看看户口本,看着你排在我后面,咱爷俩就还是一支部队”
“爸,你说什么呢?你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就行了,我不是给你买的有老年机吗?爸,你看我在城市落脚了,以后我的孩子才能在城市接受教育,城市医疗、交通什么的都比较发达,以后接你过去,你没事了和城市的老头儿下下棋,跳跳广场舞,你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电话那玩意我不会用,你在家了教教我,你一走我又忘掉了,我去城里了,你妈咋办?我不孤单了你妈就孤单了,你妈不喜欢城里,我不能走”
“爸,你清醒清醒吧,我妈都走了十几年了,你看看现在咱村里还有几户?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呀”
“小毛,你给我滚,你们一个个长大了、发达了,见过世面了,都忘了你妈是怎么含辛茹苦的养你的?你妈是怎么在你生病的时候几天不吃不喝的照顾你?你妈怎么为了给你挣学费走几天几夜去山里挖药材的?你们能忘我不能忘,你们都滚吧,滚得远远地,去过你们的新时代好日子吧,我就在这守着你妈”。
三
青年被父亲的怒火吓得不吱声,默默的收拾收拾东西,出门离开了,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给父亲说:
“爸,你不想走了就算了,我以后常回来看看您,您别太在意,我只是把户口转到了城里,但我不还是您儿子嘛”
“那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老头儿失魂落魄的呢喃着转身回屋了,被他珍藏着的户口本也被扔在了矮几上。
老头儿拿着一瓶酒,坐在牌位前,自己喝一杯,给春桃倒一杯,喝着哭着说着:“春桃,小毛把户口开走了,现在,咱齐齐整整的户口本上就剩我一个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其实,早都是一个人了,只是看着户口本上的小毛,就觉得我们这个家还有我、还有小毛,我俩还是一个部队,现在小毛走了,只有我了,我熬了十几年,熬大了他们,熬散了咱家,现在我熬不住了呀”
老头儿卖了猪、卖了牛,卖了粮食,将一张张崭新的一百元码的整整齐齐的压在枕头下,这些,大概够小毛一平米房钱了;老头儿烧了户口本,自己为自己刻了牌位,嗯,春桃等了这么多年,该去找她了。
昏暗的侧屋里,竖着两个牌位,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两个人,兀自笑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