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04
到如今,阿珍是有些害怕面对林沁的。
她怎能忘记17岁的林沁,放了暑假,兴冲冲地去温州看她,最后失望而归,那也是她们唯一一次吵架。她在车站接到林沁,两年不见,林沁长高了很多,着一身浅绿色的花裙子,皮肤白皙,眼神明亮,笑得特别灿烂,真的像一棵小树。
“阿珍,这次你可以跟我回学校了,我攒够了自考生的学费呢。” 林沁开心的时候就会说很多话,声音像百灵鸟在歌唱,阿珍微笑着看她,眼神里是宠爱的,像姐姐看妹妹,又像母亲看孩子。“阿沁,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学校,你知道我还要给弟弟攒学费的。” 阿珍轻声的说,甚至有点小心翼翼,林沁认真地看着她:“我们说好了的,就算我多打几份零工,你一定要跟我回去,阿珍,读书也许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阿珍咬着嘴唇,没再说话。
到了住处,林沁四处看了看,阿珍的男友据说是在酒店上夜班的,此刻正在睡觉,隔壁房间住的是一个很洋气的年轻女孩,短发染成咖啡色,皮肤是不见天日的白,年纪和阿珍相仿,正在抽烟,林沁眉头一皱,随即又恢复如常。“这是莎莎,我们的邻居,莎莎,这是我常和你说的阿沁。”阿珍笑着介绍,她知道林沁最讨厌别人抽烟,甚至有点不安,怕林沁看出她拙劣的小谎言。
“阿珍,我们出去走走吧。”林沁不想在这里多待,她似乎已经发现有什么不太对了。
“我们明天就走,好吗?” 林沁定定地看着阿珍,语气坚决。
“阿沁,我,再想想…” 阿珍看着繁华街景,脸上有些许忧愁,林沁这才发现她鬓角有块淤青,阿珍年长林沁三岁,在家乡人看来,已经是该结婚的年龄了,这时候回去念书,她不知父母会如何反应,何况她还得负担弟弟的学费,她不得不考虑现实的处境。
“阿珍,你总是顾虑得太多了。” 林沁抬头看着第一盏亮起的路灯,叹了口气:“这里虽然繁华,却不是你我的天地。”
晚饭时,阿珍的男朋友才出现,林沁第一眼见到他时,他似乎还在梦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和林沁彼此互看了一眼,算是打招呼。吃饭时,他招呼林沁多吃点,自己则像是饿极了,一个接一个地吃海螺,海螺的汁液像血,从他嘴角缓缓流下来,林沁忽然胃口全无。旁边有几个健壮的男孩,年纪都在二十岁出头,看起来对他十分恭敬,他们都叫他军哥。
吃完饭,阿珍说一会儿有节目的,去歌厅唱歌,有老板请客。林沁觉得阿珍有些变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阿珍绝对不会带林沁去唱歌,也决计会和林沁一起离开。林沁从前是喜欢唱歌的,那天却一直沉默的坐着,阿珍穿着一条紫色绸缎的无袖连衣裙,长发及腰,化了淡妆,眉眼如画,灯光迷离下跳舞时,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林沁觉得自己兴许是来错了地方。但她还是下定决心带阿珍离开,被五音不全的几位老板闹得头痛,最后她骗阿珍说肚子痛,才提前回去了。也许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拯救美人的侠客。
那一晚林沁和阿珍说话到天快亮了,一早醒来,林沁看到桌子上有一沓百元大钞,厚厚的一叠,“阿珍,你男朋友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在酒店值夜班啊,不是告诉过你嘛。”阿珍打着哈欠,“你额头的淤青真是自己撞了?” 林沁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阿沁,你这丫头问题还是那么多,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好,我不问,那我们今天回家去,你快起来收拾行李。” 林沁赶忙跳起来,又来拉阿珍。“小丫头,你让姐姐再睡一会儿吧。” 阿珍求饶道。林沁收拾好自己的小背包,又要替阿珍收拾,阿珍只笑着看她满屋子收拾。
一直等到下午,阿珍还在磨蹭,林沁有点不高兴了,有个胖胖的男孩,守在家里,林沁看到他手臂的刺青纹身,“阿珍,你是不是不想离开那个人?” 林沁几乎生气了,“你额头和手臂上的淤青真的都是自己撞的吗?那也太巧了些。” “阿沁,是刘军不下心推了我一把,”阿珍声音低下来,“他真的只是喝醉酒了,我扶着他,他太重了…” 林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不走,我自己回去。” 那个胖胖的男孩在门口看着阿珍和林沁争执,林沁瞪了他一眼,他又讪讪地回到客厅,林沁啪的一声关上门。“你知道为了让你回学校,我有多努力攒钱吗?” 林沁含着泪喊道,“现在你告诉我,说不回去了,随你吧,看看你现在都跟什么人在一起?” 她的声音哽咽,几乎要哭出来了。
随即冲出房门,那个男孩还在门口站着,林沁正要打开大门,男孩居然拦住了她,说大哥没有回来,大家都得等。“去你的大哥,谁认识你大哥?让开!” 林沁使劲推开他怒道,“让开!”那男孩依旧纹丝不动,林沁冷笑了一下,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抵着那男孩脖子,冷冷地盯着他,说:“让开!不然我会砍下去。”
阿珍惊叫了一声,冲过来夺刀,“阿沁,你放下刀,别伤到自己!” 她几乎是哭喊起来。
门被重力的敲开,刘军回来了,黑着脸,随手从阿珍手上拿下菜刀,阿珍的手被割伤了,正在流血,林沁还杵在门口,她看着流血的阿珍,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怒气和心疼,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又咽了回去。也许是那胖男孩打电话给刘军了,他似乎是了知一切,冷漠地说:“小姑娘,你自己走就好了,阿珍是不会走的。” 家里没有创可贴,只好给阿珍涂了碘酒止血。刘军扶着两腿发软的阿珍,冷冷地看着林沁,表情有些捉摸不透。林沁盯着刘军,异常平静地说:“你是大哥,但不知大哥是不是都打女人,你爱她,就得对她好,否则,你会老,我会越来越强大,总有一天,今天的一切我会讨回来的,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阿沁!阿沁等等我!” 阿珍在里面哭喊,天空一片漆黑,一道闪电照亮林沁苍白的脸,雷声震耳欲聋,她的泪终于落下,等她拦上出租车,瓢泼大雨就下来了,林沁在车上哭得全身颤抖,司机担忧地问她要不要报警,林沁止住哭泣,摇摇头,说去火车站。
没有买到回程票的林沁,只好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旅社,黑乎乎地让她心里害怕,幸亏是家乡人开的,听到乡音,她心安不少。买了一桶方便面,此刻才发现自己饿得厉害,阿珍打来电话,林沁都直接摁掉,她把房间里能推动的椅子桌子,全部抵在门后,想起刚才的一幕,心里直啰嗦,终究只是17岁的小姑娘而已,她也会恐惧害怕,也会无助哭泣。
整个晚上,阿珍执着地给林沁打电话,林沁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泡面,终于还是接了电话。
“阿沁,你在哪里?我们到处找你,” 阿珍在那边哭了起来,“刘军让我和你说对不起,他不是有意的…”
林沁打断阿珍,一字一句地说:“阿珍,他是谁,也不会对不起我,我只愿他日后不要对不起你,我管不了你,也见不得你受罪,以后我们不要见了。”
(2017.1.23.晚23:21分)
林沁走了,阿珍一个星期没搭理刘军。林沁的绿裙子没有带走,放在阿珍的行李箱上,告诉她这一切真的发生过,并不是梦。阿珍仔细地把绿裙子收起来,放进箱子里,扣上锁,叹了口气…
手机的震动声,将阿珍拉回现实,是佳豪打过来的,阿珍将佳豪托付在同学开的旅店里,小人自己住了一晚上,估计是想她了。
“妈妈,你在哪儿?” 佳豪带着哭腔,阿珍听了心疼了一下,“妈妈在回来的车上了,佳豪真勇敢,一会儿我们就见着了。” 阿珍强笑着安抚他,“妈妈,你不会不要我吧?”佳豪和阿珍说贵州方言。“佳豪有点瓜塞,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你就是妈妈的心头肉… 再等哈哈儿,我很快就到了。” 挂了电话,阿珍只觉头痛欲裂,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