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何老俩口。
把彤彤装进童车,就推出了房门。可是巧了,这边儿的防盗门刚开,那边儿的防盗门也吱呀推开,得,砰咣!一声迟闷的钝响,二扇房门惊天动地的撞击在了一块儿。
这边,老伴儿吓得浑身一哆嗦。
扑上去护住小孙女儿:“彤彤乖,莫怕莫怕,奶奶在这儿。”白何也吓一大跳,顺势把童车推把往后一拖,童车退了回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年轻姑娘的惊叫。
“哎呀!爸呀!”白何就着猫眼向外瞅瞅,隔壁那个上海姑娘,正抱着自己身子,瞪着二只惊恐的眼睛,靠着门框直哆嗦。
白何顾不上管她。
收回眼光就地一转身蹲下,嘿嘿,彤彤非但没吓着,反而津津有味的推着门沿,兴致勃勃的叫到:“奶奶,开,奶奶,开,开!”
老伴儿一手护着她额头。
一手指着防盗门,比比划划的:“这门,硬,不好,要伤手的,不能开开,彤彤乖,我们要喜洋洋哦,”顺手抽出桌边插着的汽棒,递给白何。
“吹吹,瘪了瘪了,快!”
白何接过。
掀开汽棒的底端小气扣,嘴巴一缩靠上去用力吹气。这己是小汽棒买回后,白何第N次吹气啦。他就感到奇怪,买时小汽棒鼓鼓圆圆的。
那顶端,喜洋洋的脸孔。
天真,好看,神气得让他也感到好玩儿。可彤彤接过没玩多久,小汽棒便开始漏气,越来越瘪。小汽棒一漏气,喜洋洋便呲牙咧嘴的,变成了蔫蔫的灰太狼。
这让本是爱不释手的小孙女儿。
不屑一顾,就闹着要别的玩具。因为是租赁房,所以大部份玩具什么的,基本上都放在明丰苑儿子和亲家家里。
明月坊这边,只有像征性的几样。
随着彤彤的长大,这些像征性的玩具人,便对她越来越失去了吸引力。饶是如此,又不便老是在儿子亲家处拿玩具,老俩口便时不时的给孙女儿,买上了玩具。
好在这些玩具都不贵,也就10元左右。
可是今天一枝喜洋洋,明天一个灰太狼,白何来了不过一个多月,彤彤就添制了五根小汽棒,六张少儿速算表和三个样式憨厚的卡通丁丁猫。
那些表呀猫呀什么的,还算结实耐用。
就这小汽棒,基本上天天漏气,可彤彤偏偏就格外喜欢,抡着这种各色脸谱的小汽棒玩要。可怜的白何,就天天鼓起腮帮吹气,直吹得喘息未定,晕头转向。
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这种小汽棒设计得也怪,需要你心闲神定,慢慢腾腾的吹着,那汽棒才慢慢腾腾,极不情愿的一点一点鼓起来。
反之越急,越吹不起。
这不,白何鼓着腮帮吹了大半天,可那汽棒赌气似的,就是不鼓起来。这边儿的彤彤呢,先看着爷爷鼓眼跺脚的吹气,还觉得有趣儿,就不闹不吵眼巴巴的盯着。
直乐得老伴儿眉开眼笑。
在一边手舞足蹈,低声嚷嚷:“白何呀,这不是找到了带彤彤的好方法吗?往后,彤彤若要再闹再叫,你就把那些小汽棒儿全部找来,拔了扣儿吹气玩儿。”
可是小家伙。
见爷爷吹了半天,仍不见那活蹦乱跳的喜洋洋,便不耐烦了,又开始坐立不安,挥着小手咿咿呀呀乱动;慌得老伴儿,好言好语的哄着小孙女儿。
一面对老头子吼叫。
“你用力呵,认真的吹呵,干嘛出工不出力总是干瘪瘪的?中午你可吃了三大碗干饭,喝了一杯枸杞酒,还有油炸花生米和三只卤鸭脚的。能吃不能做,做人这么不负责任啊?”
白何听得火起。
又顾着小孙女儿乱蹦乱叫,只得愤怒的对她瞪瞪眼,加大了力量。还好,小汽棒终于鼓了起来,那喜洋洋摇头晃脑的又回来啦。。
老伴儿一把抢过。
塞到小孙女儿手中,立竿见影,彤彤马上不吵不闹,捏着可爱的喜洋洋玩耍了。“好好,大功快走,快走,儿子等急啦。”
老伴儿推起了童车。
白何鼓着酸痛的腮帮子,抢先去开门。
隔壁的防盗门虚掩着,刚好给这边的防盗门打开,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待白何关门并从锁眼拔出钥匙时,芳邻也及时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刚才真对不起,吓着你小孙女儿没呀?”
手一伸。变戏法般拎出一包水果,送到白何手上:“给小孙女儿压压惊,再一次请你们原谅的呀。”白何连忙推致:“谢谢,都怪我没事先瞧瞧,你女儿惊着了吧?”
“她没事儿,原准备出去夜跑的呀。”
芳邻笑笑。
又把水果塞过来,在电梯边等着的老伴儿,见状连忙推着童车过来:“谢谢,我们也太急了点。哎,带着个小孩子,怎么就突然发现什么都乱了套?”
说着,对白何使眼色。
白何就接过了水果兜,重新开门放进冰箱,再出来锁门。芳邻正感触颇深,接着老伴儿的话茬儿:“是呀是呀,有谁放着清福不享,却自愿吃苦的跑来带孙女儿?只有自己的爸妈呀。所以,”
回头瞅瞅一边的女儿。
芳邻眼里满是慈爱:“自己有了家有了孩子,莫忘了年迈的爸妈呀。”“爸!”女儿娇憨的叫着,20出头的大姑娘了,居然孩子似的拉着老爸的右胳膊肘儿,眼睛都红了。
这一幕,让白何感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误会了芳邻,便软声问:“夜跑练功,增强健康,好!我们一起走吧,嫂子呢?”旁边挤出一个花白脑袋。
“你好,我叫××, 看你老俩口恩恩爱爱,一直很感动的呀。”
这下,轮到老伴儿高兴了:“他嫂子,平时我家老头子脾气不太好,你们要多多包涵呀,远亲不如近邻的呀。”可彤彤等不及了,咿咿呀呀的叫起来。
于是,白何接过童车推着。
老伴儿帮芳邻挪动摩托车,那母女俩跟在后面,大家一起进了电梯。这人真是奇怪!平时坐电梯,人一多就感到紧张不安的白何,竟然感到格外轻松,特别想聊天。
可他强忍着。
老伴儿说过,最讨厌他一个大男人,老太婆般唠唠叨叨,特别是当着外人。二分钟后,电梯落地,白何和芳邻都谦让着,让对方先走。
到底,芳邻推着沉重摩托车。
先小心翼翼的出去,然后是其老伴儿,女儿,自己老伴儿,白何最后推着彤彤慢悠悠的出来。见芳邻推着摩托还等着,白何热情招呼到。
“走吧,哎,女儿夜跑,你老俩口溜摩托干什么的呀?”芳邻笑答。
“也练习呀!莫看是摩托车,怎么样省油和安全,一样有门道的呀。”那芳邻老婆,一屁股骑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对了,老师傅,”
他老婆像想起了什么?
问到:“包涵包涵,是什么意思呀?”芳邻闻声迅速转身,瞪她一眼。白何知道他的意思,忙笑到:“没事儿没事儿!内地方言,就像你上海人说话,尾音都带个‘呀’字儿一样,内地方言,意思是容忍,不要计较。”
“噢,我明白了呀。”
那老婆高兴的拉长了腔调。
还用胳膊肘儿,拐拐芳邻背部:“你明白没有呀?包涵包涵,就是容忍和不计,较。”芳邻也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就是容忍,肚量大呀!可这不计较,哦,是不是就像我们在菜市场买菜,不要和老板讨价还价的呀?”
白何和老伴儿。
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瞅着芳邻一家人离开,白何推着彤彤,边走边摇头:“嗨,这上海阿拉,有时真好笑,不计较?哈!”
老伴儿正色到。
“我看哪,你白何才是好笑。人家女儿夜跑,爸妈骑着摩托车跟着,什么意思?你真的就不明白?”“溜车呗!”“牛头不对马嘴!人家那是保护呀。”
白何这才猛然醒悟,拍拍推把。
“嗨,瞧我脑筋,这么简单的常识,怎么会没想起?”“老了呗!白何呀,不要不服老。老了就老了,就木鱼脑袋,连最基本简单的问题,也对付不了。”
老伴儿斜斜他。
又掏出手机瞅瞅,催促到:“快推快推,从欧尚穿过去算了。”白何仰面瞧瞧:“天还亮得很哟,几点啦?过去早了,香妈要忙着照顾香爸,又要照料彤彤,我们怕不好离开哦?”
这么一说,老伴儿有些迟疑不决了。
她又掏出手机瞧瞧,捂捂嘴巴:“哟,看错了,还没七点呢。”一拉白何:“那就走慢一点,从欧尚旁边的公路过去,好歹也拉拉时间。”
白何屁股一转,
推着童车转向了左边,可没走几步,屁股又一转,重新扭了过来:“算了算了,你没看到那是阳阳的外婆吗?阳阳的外婆啊!”
老伴儿听了,也小心起来。
站住手搭凉蓬朝前望去,然后迅速转身:“好险,走,穿欧尚,走慢一点。真是阳阳的外婆,她怎么推到这儿来啦?推到这儿想干什么?这老太太,真是的。”
“后面,不是有一个大菜场吗?”
白何不敢侧望。
而是推着小孙女儿,硬着身子慢慢腾腾的,晃进了欧尚车场。如果绕着欧尚旁边的公路走,平坦,笔直,利于童车的行进。
可是,来来往往大小车辆,难免会有汽车尾气。
要是被小孙女儿不慎吸入,也的确不好。可如果再让阳阳的外婆看到,那岂不是惹火烧身,又得让她回去添油加醋?
得得得!能注意,尽量注意。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看来,带孩子不但是个技术活儿,更是需要小心谨慎啊!好,车场很快穿过去了,进入欧尚门口那一排隔热的塑片儿,顿感凉爽宜人。
老俩口站站,愉悦且轻松。
白何眯缝着眼睛,瞅着眼前这百看不厌的一幕。无论春夏秋冬,欧尚总像块巨大的海棉,牢牢地吸引络绎不绝的顾客,来此愉快自愿的掏腰包。
因此,花白头发。
便成为了欧尚的黄昏牧歌和黎明即景。牧歌一曲的余音缭绕中,还会出现许多乌黑的浓发和疲倦的脸孔。那是年轻的上班族们,趁下班后的宝贵时间,也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因而此时,正是欧尚最拥挤时候。
尽管白何平时讨厌空调,宁愿忍耐也不愿意开它,然而天气太热,突丌的凉爽,让他也变得脚步蹉跎,好像要赖在欧尚里面,不想出去一样。
彤彤呢?自然兴高采烈。
一路咿咿呀呀的唱着闹着,挥舞着小汽棒,乐此不疲。挥着挥着,不防和一辆童车里的小婴儿相撞起来。而对方推车的二个老者,也刚巧和白何老俩口一样。
顾着看来往人群,忙着避开险境。
不曾想,二个小人人居然就打将起来了。待大家发觉,连忙推车避开时,胜利己见分晓。争打中,那个小男孩的小汽棒瘪了。
大约吃了亏?
被彤彤的小汽棒,接连打中了小脑袋瓜子,因此扔了小汽棒,手舞足蹈的哇哇大哭。彤彤则呆头呆脑的瞧着,瞧着。
竟然嘴巴一瘪,也欲跟着嚎啕。
二边的老伴儿,都连忙蹲下哄着,二老头儿呢,相对瞅瞅,各自转过身子。哄一歇,彤彤到底没哭出来,可也不太高兴。
而是嘟着可爱的小嘴巴。
眼睁睁的瞧着那小男孩。
很显然,小男孩儿比彤彤更有脾气,其老人越哄则越伤心嚎啕,有点人来疯。老太太左哄右哄总是哄不好,一眼瞅到老头儿没事儿般站着,勃然大怒。
“你呆站着干嘛?吹呀。”
一口浓郁的湖南话,差点儿让白何喷笑。
白何听不惯湖南腔,总是觉得那味儿像渍得过久的腌肉,木木钝钝的。所以在年轻时,每当在电影电视上,看到那个著名的湖南人,拿腔拿调的挥手宣布。
“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总是低头,用力揉搓着自己鼻子。鼻子恐怕是人的身体最软弱部位,用力一揉搓,那痛感就滔滔不绝地扑面而来,基本上也就把笑声压进了胸腔。
要不真笑出来。
让人听见了那还了得?不死也要脱层皮。那年头,可没人会听你解释的。老太太一吵,那湖南老头儿,也就顺从的一弯腰。
从地上捡起了被小男孩扔掉的小汽棒,往自己嘴前一凑吹起来。可是,空见他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的用力,那小汽棒却总不见鼓起。
老太太蹲在地上。
开始还面带笑意的望着,一面轻柔的哄着小男孩儿:“看爷爷,看爷爷,看爷爷给你吹棒棒,棒棒马上就变成大刀,好威风呀!”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
小汽棒不但没鼓起变成大刀,而且连最后的一丁点儿气也跑得精光,彻头彻尾的瘪啦。老太太真着了急;身旁,一歇歇的人潮涌过,衣襟擦着衣襟。
小男孩儿,又开始蠢蠢欲动。
保不准,就突然嚎啕起来?看来,湖南老太太的脾气,比成都老太太更烈,但见她一瞪眼,腾的站起来,挽挽衣袖,严厉的指着老头儿,批评起来。
“瞧你这没用的样子,分明是出工不出力,敷衍塞责,没想你顿顿饭量那么大,”扑!白何再也忍耐不住,笑出声。
大约,老伴儿也听懂了。
有些悻悻儿的对他瞪瞪眼,也忍不住发笑,可马上转过身,并且捂住了自己嘴巴。“关键时刻见真情,危亡关头露真心,我看你是即没真情,也没真心……”
那边老太太,正义正词严的批评着。
字斟句酌,字正腔圆,颇具在万人大会上,作工作报告的威风和气势。眼见得那可怜的湖南老乡,在老太太的威逼下,紫了脸孔,鼓了腮帮,却寸功未建。
白何忍耐不住,一把夺了过来。
看来,湖南老乡是完全没掌握吹气的技巧,那发自肺部巨大的气量,直吹得他自己衣襟飘飞,就是半点吹不进小小的气孔。
但见白何。
猛提一口长气,嘟起嘴唇对准气孔,然后一气徐徐灌进,那干瘪的汽棒刀,便一点点的鼓了起来,没用几分钟,一把饱满的汽棒刀,就塞进了翘首相望的小男孩手中……
缓缓儿穿出欧尚。
迎面又是令人发晕的闷热。白何停下,把童车上的收折蓬放下,再缓慢的继续前行。老伴儿呢,就随手打开白色的大折扇,在一边为小孙女儿不停地扇着。
轮声扎扎。
人影悠悠。
但见越来越浓的暮霭里,一大块白绸上下翻飞,白绸之下,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很惬意的坐着,脸蛋上带着安详的笑靥,宛若个经典名片的时空镜头。
推一歇,加上今天带了全天。
白何感到有些力乏,额上的汗珠也滑落下来。一大颗正好滑进他眼眶,眼睛顿时酸涩涩的极不舒服,路途也变得混沌不清了。
白何无奈停下,拈出一张软纸。
摘下眼镜擦擦玻璃镜片,然后,再小心地揩着自己眼睛。“怎么啦?”虽然还抡着大白扇,可听来老伴儿也有些喘息未定了。
“走哇。”
“莫忙,眼睛进了汗,看不清路啦。”
“知道厉害啦?”老伴儿也停下,心领神会的嘲笑到:“让你来上海时,你还说什么带孩子小儿科,举手之劳?现在怎么样?还早呢,这伤筋动骨100天的,才过去二三天,有得熬啊。”
这天气真是闷热。
天边,越来越黑,还似有隐隐约约的雷声,这模样,有点儿像内地。可这是上海啊!这是位于中国大陆海岸线中部长江口的上海!
它位于北纬30°23′-31°27′,东经120°52′-121°45′。
处长江三角洲冲积平原前缘,东濒东海,北界长江,南临杭州湾,是中国海岸线的中心位置。由于离海岸线近,深受海风的巨大影响,热归热,可很少听说过闷的。
往年即或在酷热的八月流火。
白天你站在荫凉处,就感凉爽,夜晚更是如此,似今年这样的闷热,听说还从没有过呢。“歇够没有?够了就走,七点半啦,我看儿子下班回来了,饭吃了,澡也洗了,就等着彤彤回家,差不多啦。”
白何戴上眼镜。
看着前面的花花绿绿,灯火辉煌,慢慢推动了童车。其实,现在在白何眼里,中外闻名的上海滩也不过如此。
瞧这商店,小铺。
街边林立的三轮车,收废旧物品车和报亭,也就和内地差不多嘛。不,岂只是差不多?简直还比不上咱们内地嘛……
“哎来了近一个月啦,我还从来没认真离开这儿百米远哟!”
白何突发感叹。
“一天就是一大早就爬起来,啃完馒头背起背包就往明丰苑跑……待会儿,交了彤彤,我们看看夜上海去。”“再说吧。”
老伴儿淡淡回答。
有气无力的挥着大折扇,看来,她力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白何就停下,接过她手中的大折扇:“你推,我扇,换一换。”
老伴儿无言,抓住推把,童车又慢慢腾腾的向前。
到达明丰苑时,照例看到警察拎着摄像机拍摄,然后填单,往违规停放车上卡单。一个打着赤膊模样威猛的大胖子,正追着警察孙子样低声下气,嘻皮笑脸。
一个美女,托着自己的下颌站在一边。
眼盯着一辆卡着罚款单的白色小车,在苦苦想着什么?晚风不时撩起她粉色长裙,露出雪白的脚踝……“彤彤!彤彤!”
老俩口停下,双手水淋淋的鱼老板,跑了过来。
因为脱掉了又大又长的黑塑围腰,总是叽叽呱呱的长胶靴,鱼老板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年轻活泼,颇有动感。
“白爸白妈,辛苦哇!我看到白驹回去好一会儿的呀。”
“谢谢!”
老伴儿微笑到:“今天生意好吗?”“还行!”鱼老板笑眯眯的,往后拍拍手,一个面色阴郁的剖鱼小工,便叽叽呱呱的走了过来。
鱼老板接过他手中的食品袋。
递到老伴儿手中:“老规矩,收市关门,碰到熟人,大吉大利!呶,请把这鱼带回去,”老伴儿也不客气,接过就转递给白何。
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看他。
“哎小香,”“哎白妈,您老人家请指教。”看来,鱼老板对人家称自己的小名,情有独钟,特别感兴趣。再说呢,生在异乡,冷暖自知。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凉。能真正知道自己小名,并能自然亲切喊自己小名的人,除了老顾客,好朋友,便是潜在的知心人。
人活着,靠口气。
这口气,连着乡情乡思乡音,连着多少个梦里的泪流,连着多少个疲倦的黎明黄昏……这年头,活着不容易啊!
鱼老板恭恭敬敬的站着,笑容满面的竖起了耳朵。
这专心致意又诚诚恳恳模样,显然让老伴儿有些犹豫不决。“白妈,我小香哪点做得不对,您老人家就请批评指教吧。”
“唉,是这样的,”老伴儿终于说。
“我家老头子,今上午在你这儿买的桂花鱼,是不是,拿错啦?”她瞟瞟白何,仿佛有些困难到:“怎么,我总觉得,”
“白妈,您别着急,我看一定是拿错了呀。”
鱼老板一口接上。
依然笑嘻嘻的:“上午忙,几个大水箱装着,一忙,就容易拿错。”手一掏,一张五元钞票递了过来:“白妈,对不起!我现在就把它补起。”
老伴儿脸孔腾的红了。
没等她说什么,鱼老板笑嘻嘻的往她手心一塞:“见了香爸香妈,请代我问候。拜!哟,彤彤真乖呀,爷爷奶奶和别人说话,就乖乖的呆着等候,真是一个乖孩子哦,长大了,一定考上大学,成为海归哦。”
蹲下逗逗,然后回了鱼档。
以后,直至进了明丰苑好一阵,白何都阴沉着脸孔,沉默不语。虽然有夜色遮拦,可老伴儿也感觉得到,老头儿的熊熊怒火。
于是,小心翼翼的推着彤彤,尽量不去招惹他。
叮咚!在老伴儿捏着手指头的指导下,彤彤按响了401房间的门铃。“妙香,快起床,彤彤回来啦。”“你下去接,下去接,我得先穿上衣服。”
小喇叭中,传来儿媳妇。
高兴而慌乱的相互催声促,然后咣当一声挂上。白何瞟见,老伴儿有些生气的嘟嘟嘴巴,皱皱眉头。显然,妙香这时候还赖在床上,令她非常不高兴。
说真的,白何对此也不愉快。
他就不理解,一个仅上半天班的年轻母亲,下了班就赖在床上,不带女儿也不作任何家务,这到底算是什么?是身体不好还是心理有问题?
抑或是不是?
双方老人对她太容忍?简直是没有个章法了。没想到,老伴儿正在瞟他,并提醒到:“待会儿见了亲家,莫丧起张脸,像谁借了你钱没还一样,莫让白驹难堪。”
一把拉开了大铁门。
白何抱起彤彤交到她手中,自己拎起了童车,跟在她身后。可没走二步,那彤彤却高兴地挣扎着,下了奶奶的怀抱,自己抓着一边的小铁栏,一步步摇摇晃晃的向上攀登。
这可是白何最怵,也不愿意看到的。
不宽的石梯上,彤彤这么一摇摇晃晃,老伴儿就得寸步不离的张开双臂,紧紧守在她身后,一步步的跟着向上挪动。
白何自己呢?就得苦笑着。
费力的举着童车,跟在最后面一步步向上挪。要说呢,那童车也不过就十几斤,可是,带了小孙女儿一整天,己经疲惫不堪的白何,还得举着十几斤重的童车,一步步的向上挪动,那艰难可想而知。
更有呢,彤彤攀登得高兴了。
还在石梯上上上下下的来回蹦跳着,嘻笑着,就别提跟在最后的白何,举着越来越重的童车,上下皆难,呲牙咧嘴,暗自叫苦不迭了……
踏踏踏!踏踏踏!
白驹下来了,伸手来接白何的童车,白何就摇摇头:“抱彤彤,抱彤彤,这样快一些。”正在戏玩着的彤彤见了爸爸,格外高兴和腻他。
早举着双手高叫着。
“爸抱抱!爸爸抱抱!”白驹就蹲下地,刮刮女儿的小鼻梁:“叫爸爸好!”彤彤就清晰的说:“爸爸好!”白驹一把抱起女儿。
父子俩嘻嘻哈哈的一路上楼。
老俩口则乐滋滋的跟在后面。
上得四楼,那香妈早站在了门前,一见分别了一整天的小外孙女儿,就兴奋的扑了上去。那彤彤也乖巧,偎在外婆怀里就连声叫着。
“阿婆好!”
“阿婆好!”
老伴儿就逗乐地又伸手去抱她,彤彤马上往外婆怀里深处钻,嘴里居然还嚷嚷着:“我不要奶奶,我要阿婆抱呀。”
香妈激动地连声对亲家说。
“听听,我们彤彤说话多清楚呀,全是爷爷奶奶带的功劳呀。”然后,把小外孙儿往亲家面前送送:“去。奶奶抱抱。”
可小精灵偏偏就不。
一迭声的叫着:“我不要奶奶,我要阿婆抱呀。”老伴儿佯装生气,扭过了身子,作蹬蹬蹬下楼状:“小白眼狼!有了阿婆就不要奶奶抱了,真是个小白眼狼呀。”
大家都高兴得哈哈大笑。
一行人涌进了香妈家,香妈把彤彤一放下地,小精灵就屁颠颠的连声叫着:“阿公!阿公!”往小屋里跑。片刻,传出了香爸呵呵呵的笑声,彤彤啊啊啊的尖叫……
这时,妙香鬃发微乱。
裹着件粉色长睡衣,从自家出来,衣裙蟋蟀地擦过一屋人,径直往小屋跑去。白何呶呶嘴巴,虽然也算司空见惯,可儿媳妇这种对公婆视若无睹的行为,也还是让他感到生气。
他瞟瞟老伴儿,老伴儿也正瞟他。
老俩口谁也没注意,此时,香妈正偷偷睃着自己。而白驹,也正为难的皱着眉头,瞟瞟岳母,又瞟瞟自己爸妈……
未了,香妈把鱼老板送的鱼袋打开。
里面装着二条大小相仿的白链,这种可以重达七八斤的白链鱼,基本上是养鱼户们圈养,洒的化学催肥剂,成熟快,肉粗糙,鱼刺多。
不过,毕竟是鱼。
总比一般的青菜白菜,有点肉味儿和解馋,因此是沪上低收入居民家的常食鱼。香妈另装了一条拎给亲家,老伴儿自然不要,尽力推却。
香妈呢,也不再客气。
把二条活白链放进了水池。现在,是该离开还是说说什么的?白何没了主意。明天是周五,按照二亲家的默契,特别是香爸受伤过的共识。
前周一到今天。
白何老俩口一共带了彤彤四个整天,今晚交回小孙女儿后,明天该由亲家带。双休日则由白驹妙香自己带。
带个整天,到底是什么概念呢?
就是说,从早上8点多钟接过彤彤,一直带到晚上天黑送回。其间的午餐晚餐,中午睡觉,醒来玩耍等,概由带方负责。
三十年前,白何和老伴儿。
那时因为工作忙忙碌碌,从没有认认真真好好的带过白驹。小白驹是在家里请的老保姆,其爷爷奶奶和以后再请的小保姆,轮翻带领下长大的。
因此带孩子。
不仅在白何,就是在退休老师的眼里,一开始仿佛根本就不是个问题。甚至在二人应儿子要求,先后离开内地赴上海时,还有点迫不及待和暗自高兴。
想想吧,好不容易养大了儿子。
却又开各一方,平时除了电话问候,每年去上海一二次看望,基本上没来往,常弄得老俩口相对无言,郁闷不己。
大家都明白,这年头,什么都在贬值。
即或是血浓于水的亲情,长期这么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也会变味儿。折腾了一辈子,老俩口就这么个独生儿子,一切都还眼巴巴的看着他哩。
这下好啦,有了小孙女儿啦!
可以明正言顺的和儿子呆在一起,增加感情啦。可是,退休老师屁颠颠到了上海二个多月后,终于不得不给白何打电话,要他火速赶到。
为什么?要这样说。
是因为终其生在退休教师眼里,一无所是,只会鲁莽坏事儿的白何,她原本是没打算要他来上海的;老伴儿当着白何,扳着自己的手指头。
第一.你吃得做不得。
只会浪费粮食,增加带孩成本。这内地的工资拿到上海用,本生就不划算,再加上个大嘴巴大肚子的你,岂不更是血本无归?
第二.如今的年轻夫妻。
可不像我们那时,看孩子金贵得很。因此,带小孙女儿是个授业解惑的细致活儿,而你白何一向毛手毛脚,粗粗糙糙,自己说,适应吗?
第三.带小孙女儿。
就得和媳妇亲家打交道,都说上海海派,上海人精明,见多识广,遇事会拐弯,就你一根肠子拖到底的白何,哪是人家的对手?
你啦,还是乖乖儿的拉倒呗!
第四,不过就是带小孙女儿嘛,哪用得二个人?瞧我一人就把彤彤搞定,空了我还得抽空去逛逛外滩,南京路和城皇庙什么的。
第五、第六……
于是乎,召白何火速赴沪的电话,终于打来了:“你马上买火车票,把家门锁好,听到没有?”“哦,怎么啦?”白何一怔:“出了什么事?不是有个第一第二第三第四……”
“哎哟,我受不了啦,腰酸背痛心也慌,一天就想睡觉哟。”
老伴儿在那端带着哭腔。
“这带孩子,可真不是人干的,我真是受不了啦,马上到上海来,听清楚没有?”“听清楚啦,放心吧!”白何窃喜,故意拖声拖腔,以显其勉强不愿意。
其实一颗心,早飞到了上海……
老伴儿转身瞅瞅他,领先往小屋走去,到了门口停停。白何心领神会,率先进去:“香爸,好些没呀?”“好些啦好些啦,亲家,哦,亲家母,你俩快请坐。”
香爸立立身,往一边移移。
不大的屋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药味儿,香爸高悬的伤腿一侧,妙香抱着彤彤在现场说教:“看清楚了哦,要听爸爸妈妈和外婆,”
瞟到公公婆婆进来了。
眼皮儿一垂,话头一转,权当招呼:“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哦,不然,你也要这样吊吊,还要打针针,很疼很疼的。”
可是,小家伙听了。
却咿咿呀呀的嚷嚷起来:“我要吊吊,还要打针针,吊吊呀,打针针呀,我要呀。”大家全都啼笑皆非。“坐坐,亲家,快请坐。”
香爸继续热情招呼。
可白何四下瞧瞧,除了床沿,坐哪儿呀?香妈进来了,提高了嗓门儿:“听到了吗?听到没有呀?他爸。”
香爸就眨巴着眼睛。
神情古怪的望着香妈:“呃呃,听到了什么?”白何抿抿嘴巴,看来,这老俩口也和我们一样,常说暗语的。只是这次香妈问得太丌,让他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答腔。
“嘿!我们彤彤说话,不是比平时清楚多了呀?”
香妈瞧着女儿。
“这说明,老师到底是老师,杀手到底是写手,不比我们普通工人的,带彤彤比我们强多了呀?”唉!此时的香妈,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女儿,在此关键时刻,能懂得自己的良苦用心。
接上说句话,表个态,让她自己的公婆,高兴高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