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越发像个孩子。我的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听的。可是这一次，在这件事上，我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幸运的是，父亲这几年除了颈椎病引起的脖子僵硬和手脚轻微麻木外，人还算康健。
我无数次给他讲道理，五十岁往上的人应该一年去医院体检一回，父亲先是直接回绝，后面再提，不耐烦了索性说下个月去，等到了下个月我又问他：“你上次说2月16体检，我回来接你去医院哦！”父亲压根不承认，反驳道：“没这回事儿。我压根没病，不去！”话音结束三秒，他又嘟嘟囔囔解释道：“医院不拨你一层皮不让你走，身体没啥不舒服就没必要去医院，去了白花钱。”
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一辈子都没出过山阳县。年过半百，医院去过不到两次，小毛病从来不吃药，实在扛不住了才塞几粒药片进去，只要症状缓解，就立马停药。无论我怎样苦口婆心地讲“钱财身外物，身体是本钱”，他一定是怕我花钱。
可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小村庄，有多少人小病拖大病扛，等到感觉不对劲儿的时候已是绝症？多少人为了看病倾家荡产？又有多少的儿女为了病重的父母辞职在家照顾？……
这些道理在父亲面前讲不通。我口干舌燥说上几十分钟，他要么突然冒出一句：“人总归要死的，自然现象。有些病还是不知道的好，活一天乐呵一天，知道了反而整天忧愁。真要是得了大病，就是往医院送再多的钱也没用，还不如顺其自然呢。咱农村人谁不是这样呢？”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他比我更有道理。我的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曾想过，一辈子从没离开黄土地的他竟然把生死看得这样通透。他终日劳苦耕种，习惯了春天的白花夏天的月，秋日的凉风冬日的雪，习惯了草木的“一岁一枯荣”和种庄稼的“春播、夏长、秋收、冬藏”，以至于把病痛和死亡也看成了正常的季节流转。比起农民，他更像一个哲人！
我只好打打擦边球说，“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医学发达，很多病都可以提前防治的。检查一下没事儿更好，有事儿了咱也不怕，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父亲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医学再发达，多少人还不是年纪轻轻就去了吗？”
……每每提到体检，免不了聊到这样的话题，某一瞬，我的心情也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本来以为今年要父亲体检是没希望了，没想到去参加表侄女的婚礼，这事儿突然有了转机。
和父亲一路同行的还有大妈、大伯、小婶、大哥、大嫂。我因为从西安赶过来，只能和他们在雪花大酒店会面。宴会结束，父亲告诉我，他明早要去体检。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亲人们的眼神中，我得到了答案：他这次真的决定好了去体检。我还一脸的茫然，问道：“为了你能去体检，我们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几百遍了吧？被被你否决了呀！”
父亲这才解释道：“是你大哥给你大妈大伯体检，让我顺道一块儿去的。”
“哦？这么简单吗？”我真的难以置信。 心里想着，莫不是把华夏五千年的文明给他讲了一遍？
后来大哥跟我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其实只说了一句话：“既然大老远上来了，就顺便做个体检吧。”
……我不禁感慨大哥的“功夫”了得，让倔强的父亲分分钟变成了绵羊。
忽而想起来08年父亲生的那场大病，当地医生误诊，幸亏大哥及时将他送往大医院检查，幸免于病痛的折磨。
不知不觉，已是热泪盈眶。
真的感谢大哥！
是他给了我长辈般无微不至的关爱，是他让我们的家族充满了凝聚力，是他总在我们困难的时刻冲在最前线。
正是这种深入血脉的叔侄情义，让他在父亲心里有了很重的分量；正是这种如兄如父的深情，让我有了在生活和工作上有了勇往直前的动力。
我终于懂了父亲，懂了大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