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风尘仆仆，走时迎着家乡的月光。

01.

九月的天黑的很快，江旭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时天已经黑透。

小路有些暗，全靠些许月光照亮。他不禁抬头望了眼天空，这里月光朦胧，好似围了一层纱，星辰也不多。还是家里的夜空好看，他想。家里的夜空啊，月光剔透，星辰缭绕，并相争辉。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江旭看了眼熟悉了电话号码，心中了然，这么多年母亲从来没换过号码。

“喂，妈。”

“小旭，今年中秋回来吗？”

“不回去，厂里又不放假。”

“今年中秋不是连着国庆吗？”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随后妇女放低了语气：“你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

江旭沉默了一下，只得另找了个借口：“车票不好抢，再说吧，能抢到我就回家。”

他不想回去，即使家里的星月再好看。

江旭已经习惯了外面了的自由，再也不想回到那束缚的小地方。

江旭第一次外出打工时还未成年，是离家出走。原因是和父母吵了场架，小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然而就在那样一个稀疏平常的傍晚，他走了。向二姨借了五百块钱，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父母发现他不见时，他人已经坐上了去深圳的火车。江旭只发信息报了个平安，那时候大江南北还普遍流行着诺基亚，触屏手机刚诞生不久，价格挺贵，反正以他们家的条件是不会买这些的。

江旭熟练的用着诺基亚的九键，打出一句话发了出去。母亲的电话紧随其后打来，他毫不犹豫地摁断了，故意不接，仿佛那样便听不到母亲焦急的呼喊。手机屏满是未接来电，母亲的，几个姨的，甚至他那好面子才和他吵完架的父亲也打了好几个，但他一个也没有接。

江旭忽略不断闪动的屏幕，拿着自己的背包坐在位置上，听着火车上一站一站的广播声，很陌生，都是他没去过的地方。而现在他也要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江旭那一走，便是三年，一次也没回来过。

那三年里，他曾穷到吃白水煮面条；曾因走夜路遇见混混打人，而被无辜牵连挨打；曾误入传销，身无分文从二楼跳下来逃跑……可他如何落魄，却从没有想过回去。他只是打电话说：我在这边挺好的。

少年人当初离家，带着满腔热血，磨也磨不尽。

02.

“江旭，中秋你回去吗？”合租的室友问道。

“不回，”江旭答道，随即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于是问他：“你回去？”

江旭的室友名字叫何永，两人在一个厂打工，便凑一起在外租了一个50平的小房子。

“我也不想回，可我妈实在催的紧。”何永说。“我妈说我年龄不小了，可我才23。非让我回去相亲。”

说完他又自嘲了一句：“农村嘛，都这样，23都算大的了。”

江旭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语气落了几分：“那你……还回来吗？”

“大概率不回来了。”何永拍了拍江旭的肩膀，继续道：“你趁这几天找找新室友吧，毕竟一个人住房租也不便宜。”

“行。”江旭沉默了一会。

中秋前三天，江旭下班后乘着夜色回到出租屋。何永已经在开始打包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在外漂泊的人哪有那么多东西。

何永坐在地上往行李箱塞着衣服，看到他回来便问了一句：“江旭，你真不回去？”

江旭没回答。还是何永打破了这沉默。“回去看看吧。你不是都几年没回去过了。”

“票哪是好抢的？”江旭强压下心里的翻腾，拿出应付母亲那套说辞。

“代抢，就是价格贵了点。你河南的对吧？我记得我买票的那个人那里还有一张到郑州的。”何永说着，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翻起了手机。

不是厚重的小方块，是智能手机，那些年风靡全国、人手一部的诺基亚早已退出了青年人的生活。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江旭想。

“有。明天的票，到郑州，你看看经过你们那不。不经过的话再想办法，总之，先回河南再说。”

江旭接过手机，看着那火车经过的站点，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字眼。

江旭愣了片刻，随即何永手机上弹出一条不知道哪个软件中秋佳节的推送，标题几个黑字，写着“月是故乡明”。

他心里的悸动再也压不住。

江旭不再犹豫，“经过我们市，到了在转个公交就行。何永，帮我订一下票，我……想回家。”

“好勒。这才对嘛。”

中秋前两天，江旭拿着行李坐上火车，大半月工资都没要。车上人很多，大都是回家的游子。

他来时风尘仆仆，走时迎着家乡的月光。

03.

一天多的时间，江旭终于赶在中秋前夜回来。

他坐上最后一班城乡公交，还是那条熟悉的路线。天色渐晚，明月将圆，仿若在等他这个未归人。

江旭打开车窗，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连着信息一起发出去。

“妈，我回来了，再有半小时就到家了。”

江旭等了一会儿，母亲却没有回复，他想这个时间，母亲应该在做饭。

公交拐了个弯，江旭知道到家也就二十分钟了。他忍不住想：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父母生了白头发没，小妹长多高了，是不是还是那个倔的不行的野丫头……

直到江旭下车，他才收回了思绪，他楞楞地站在十字路口。沿着东西的那条街，一直走到末尾，那是奔波的归途，家所在的地方。

江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大概是近乡情怯？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在夜色里突兀地响起来。

江旭不自觉用手压了压胸口，他轻声说：“妈，我回来了。”生怕惊扰了这梦一般。

“你现在在哪，妈去接你。咋不提前说一声，该打电话来着，发信息妈注意不到……”

“不用接了，我在街上呢，马上就走回去了。”

江旭终于踏上那条熟悉的街道，一步一步，向街尾走去。

夜色已经沉了下来，家里没有大城市的喧嚣，晚上街上几乎无行人。路灯昏光的灯光融着月光，混着街道两旁住房的灯火，好似在为在外漂泊的游子照亮一条归家的路。

江旭抬起头，皎月正当空，星星点点，亮银流转。

月是故乡明。那些年学过的诗词他终于在此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

他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那万家灯火，会有那么一盏灯，始终为他而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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