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弟小名迅哥儿,14岁,已经是我们长房最高的人,然而既听不见也说不出话。
小时候他戴着助听器,常来我家扒着窗户看有没有人在,嘴里咿咿呀呀说些什么,大抵是因为自己听不见的原因,声音总是很大,老远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迅哥儿妈妈比爸爸小10岁,很清秀的人,温和灵动,19岁时生下迅哥儿。全家都沉浸在一举得子的喜悦里,走着要背在背上,坐着要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儿似的。
迅哥儿2岁的时候,周围渐渐有了议论,说他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在身后大声喊他也没反应,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迅哥儿爸爸心里打鼓,带他去宜宾最好的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先天性聋哑,晴天霹雳。家里人都不肯相信,又带去成都华西医院检查,一样的结果。那时候周末放学回家老看见他妈妈抱着他坐在门口,握着他小小的手放在自己声带位置,教他说话。
有个周末回家见迅哥儿一个人蹲在桶边玩水,小小一团。一问才知道他妈妈去成都和他爸爸一起工作了,将他留给爷爷奶奶照顾。就这样过了一两年的样子,又是一个周末,奶奶板着脸说迅哥儿妈妈死了,从此以后没有这个人。悄悄问别人才知道他父母离婚了两三天,那时候到县城还需要过河,两人手牵着手坐船去办的离婚手续。
从此以后迅哥儿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起初他妈妈还经常来看他,带着好多吃的穿的,坐坐就走,每次迅哥儿都会跟着妈妈离开的车追好远的路。他爸爸一直在成都,一年会回来看他几次。
又过了一两年的样子,那年过年他爸爸带了一个漂亮阿姨回来,没多久就结婚,生了个活泼伶俐能说会道的妹妹。渐渐地迅哥儿爸爸只在过年才会从成都回来,呆两天就走,对迅哥儿也很冷漠,仿佛是没这个儿子。迅哥儿妈妈告诉一个追求她的工人自己有个聋哑儿子在乡下,没有人管。工人回答说如果迅哥儿亲生父亲实在不管孩子,他也可以帮着照料。于是迅哥儿妈妈也再婚了,生了一个可爱懂事的小女儿。
迅哥儿长到六七岁,被送去老县城的聋哑学校读书,偶尔姑姑会去接他到自己家玩。有一次和家里打电话,听说迅哥儿和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他表姐吵架,一气之下自己跑了。下午两三点离开的,晚上十点多爷爷奶奶听到他在门外叫,才知道他回来了。姑姑家在县城街上,爷爷奶奶家在乡下村里,他一个人,七八个小时,在横冲直撞的车流里走完两条街,经过那座横跨金沙江的马鸣溪大桥,再踏着月光翻越一座山。说起来他走的那条山路,他妈妈在他一岁左右的时候,也曾去帮忙挖山背土修路。这已经是我大二时候的旧事了,五六年前,那年他9岁。
这次回家,他趴在床上看动画片,声音也不开,见我进来咿咿呀呀地说话,指指点点。我问奶奶怎么迅哥儿还没放假就回家来了,说是被学校退学了,原因是迅哥儿把建筑图钉洒在同学们的床上椅子上,被老师骂了,他一气之下冲上六楼要跳楼。当时来了五个武警战士,四人分按四肢,一人按头,迅哥儿狂抓狂咬,学校没办法只好打电话让奶奶去一趟。爸爸说那天是他去的迅哥儿学校,折腾半天终于把迅哥儿领走,还给我看了手上的抓痕。
奶奶说迅哥儿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学校老师有很大责任。几年前的一天,睡觉时间到了老师发现少了迅哥儿,打110让帮忙找人,结果发现迅哥儿睡着在厕所地上,他被同学们反锁在厕所里。我笑了笑说,想不到迅哥儿读书经历如此丰富多彩曲折坎坷,比起我这个出国留过学的人毫不逊色。
子不教,父之过,然而在迅哥儿的故事里我们并不能简单地去评判谁是谁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委屈和无奈,谁也不比谁轻松。
爷爷80岁,奶奶70岁,迅哥儿14岁,家里养着几只鸡和鸭,种着一点地,在青山绿水中守着悲哀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