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爷爷和三叔去世之后,奶奶的世界仿佛塌了一半。八五年的乡村,不必去考证那时候的政治与经济大环境,到底贫穷到什么程度?照片可能一目了然,视频可能让人身临其境唯有文字,是从眼睛到心灵让人一点点震颤。
村子里住着大约一百多户人家,我家门口是通往村子的必经之路,但并不是水泥沥青路,而是冬天盖雪夏天覆雨的泥土路,偶尔有自行车镗啷啷的经过,最有趣的是,你只在屋里就能听到,自行车链条缺油摩擦链盒子的声音。出得门去,也会看到经过眼前的车子,脚蹬子缺了一个,只剩一根白轴转来转去,或者不知道谁的自行车鞍子坏了一块……即便如此,我依然羡慕那些能骑上哪怕是破旧自行车的人。
村子里最好的房子就是红砖黑瓦的“间屋子”。没有水泥抹墙,没有白灰上色,就那么赤裸裸的站立着。但那是最好的房子了,能住进那样的房子该是多么幸福啊。转回家去,很多人都和我家一样,是用麦秸秆打碎和上泥巴,再用脚使劲踏来踏去,踏成一个泥胚然后一层层砌起来的泥房子,房顶上的梁是一根根带着树皮的木头,蜘蛛在上面自由的结网。梁上还会悬挂着一个不想要小孩子够到的篮子,篮子里装着煎饼或是鸡蛋。
一条条的泥土路,一棵棵的槐树或者杨树,榆钱树,梧桐树,在门前的空地上肆意的生长,没有规划,只是大家都需要在门口有个遮阴的地方,方便夏天搬了小桌,小凳子吃一碗手擀面。每当中午,经过谁家门前,大家都会问上一句“吃了吗?没吃,家来吃点。”可是谁会忍心分食别人碗里来之不易的玉米面馒头,玉米面煎饼,还有在地里挖来的野菜呢?
每家每户都以人多为追求,人多了干活多,地里的东西收得多。这一年,奶奶的大儿媳—我的伯母,患病去世。留下来两个孩子,我哥哥大概六岁,还一岁多的姐姐。大爷还要上班,照顾这两个孩子的任务就落在了奶奶肩上。哥哥大一点暂时送去他姥姥家,姐姐却很小,需要一整个人来照顾,而我们家,我刚刚出生。可想而知奶奶的任务有多繁重。那时,地里还没有一台农业机器,依旧需要牛耕人拉,除草也需要一点点用锄头去刮,施肥更是需要人一趟趟的拉着肥料去地里一铁锹一铁锹的撒,收割也是一镰刀一镰刀的手工来割。地里家里,没有一点点不需要用人的。
我可怜的奶奶几乎没有任何收入,只靠着她一亩三分地,要养活姐姐和哥哥。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我家被拆,因为九二年的计划生育,爸爸妈妈出去打工,我也跟着奶奶生活了,没有房子住,奶奶住过二奶奶家的一间厨房,里面仅仅放上一张床,还有简单的生火工具,一个脸盆一把铁皮暖壶。后来,二奶奶家叔叔结婚人口多了,我们就搬进了二奶奶家另一处泥房子,房子破到什么程度呢?
一共两间房子,东边一间已经倒了,只剩半个壳廊,我们四个人住在西边的一间,有地方住就不错了,哪管它是不是危房。做饭的地方是个窝棚,窝棚下砌了一口大铁锅。一天两次,奶奶拿着高粱绑的刷子哗哗的刷着锅,头上那时还是一头黑发,弯着身子,低着头,一瓢一瓢的往里舀水。生火,做饭,大都是玉米粥,白面馒头很稀罕,锅里冒着热气,灶门口的柴禾吐着细小的火舌。
院子里奶奶喂着鸡鸭鹅,鸡下蛋给我们补充营养,鸭子和鹅下蛋之后就存起来,等街上那个收鸡蛋鸭蛋鹅蛋的人驮着驮篓来的时候就卖给他,换一些零花钱,给我们买生活日用品。奶奶的身影一刻也没见闲着,地里忙完忙家里,农闲还要给我们补衣服,做棉鞋,迎接冬天的风雪。院子里跑着的鹅是我最怕的动物,因为它会追着赶着叨我,扭的我腿疼,看见它就要拿杆子防着。但是奶奶可不舍得卖掉,因为它生的蛋会变成油盐酱醋,有时候还会变成两块花布,给我和姐姐一人做一件小花褂。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