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父亲的第一辆自行车是永久牌的,这是父亲的标志,它除了铃不响,剩下哪都响。
父亲每天骑着它去十五里地以外的学校上班。那是母亲十几岁的时候买的。此时已经很旧了,父亲曾经用它载着我和弟弟去学校玩儿,我们俩一前一后,伴着自行车的吱呀声,仿佛出笼的小鸟儿,东张西望,快活无比。
骑了几年,车子坏了,于是就换了一辆新的"飞鸽"自行车。此时父亲已经调到离家三十里远的八中教学。这辆飞鸽自行车陪伴父亲朝发夕归,度过了五个酷暑严冬。父亲特别喜爱这辆自行车,可是有一天忽然在学校里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心疼得够呛,后来,学校按照原价的一半赔给了父亲。钱到手后,父亲反倒舍不得买新车了,于是把原来那辆旧"永久"收拾了一下,换了零件,接着骑。
这辆车浑身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没有刹车闸,没有铃铛,两个车把子都没了,就用木棍代替,脚蹬子也没了,用木头板代替。最闹心的是它常常坏,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所有的辐条和车带都换过。我上中专以后有一次坐车,旁边的人跟我聊天,说起我父亲他记忆很清楚,问我是不是他的自行车特别破,车把子是木棍的?我回答是。他说父亲每天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从他家门前过,那个木头车把子特别显眼,上面经常挂着一个黑兜子,装满了作文本,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那时候也有公共汽车,但父亲从来舍不得钱坐。春天里风特别大,逆风时,人走路都被吹得往后退,可以想见骑车有多难。明明一小时的路程,两小时也到不了家。回到家,衣服都湿透了。由于经常骑车,父亲逐渐摸索出了经验,那时候常常有拉稻草的马车,他就跟在马车后面艰难骑行,前面有车挡着风,能省一些劲儿。累了一天,回到家,如果天还没黑,还要到园子里干活。
有时候都半夜了,我们以为他不回来了,结果他还是骑车回来了,说是一路上就他一个人。我还记得,父亲夜归时,在路边碰见过上吊死去的老头,也碰见过疯子和傻子,我问他害怕不?他说不怕。我想父亲可真胆大,要是我可吓死了。
我十四岁那年,因为家里卖菜需要结实的自行车,父母就去德惠买了两辆,还是"永久"的。夏季的早上,每天父亲都骑着新车驮着菜筐去镇上。家里没有雨伞,也买过,但禁不住风刮。父亲上班常常顶风冒雨,我不知道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从我家到公路有很长一段土路,雨季,父亲常常光脚拎着鞋把自行车扛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裤子上溅满了泥浆。从外表看来与农民无异。
每年秋收后,母亲还要去很远的地里挖耗子洞,每天都能挖两麻袋,父亲下班后骑车去地里,他们伴着月光艰难地推着粮食,到家已经很晚了。
记忆中那时候的冬季特别冷,风刮得人脸生疼,柏油路面积雪不化,车轮轧过更加结实,又滑又亮。晚上反射出白光,白天骑车在上面,经常会连人带车一起摔倒。父亲每天到家的时候,帽子、眼睛和嘴的周围都挂上了白霜。晚饭后,经常批改作文,或者全家一起搓苞米。
我上初中以后,学校每年冬天都要一袋子苞米芯,我走路没法拿,父亲就把苞米芯绑到车后面,和我一起走到学校,然后他再上班。
中考的时候,父亲骑车载着我到德惠住下,每天按时接送我到考场。下雨,他把雨衣让给我,自己浑身浇透了。中专三年以及毕业后的三年,为了我的工作问题,父亲无数次骑车往返于德惠和家之间。直至父亲退休,来到德惠,才彻底告别他的老伙计。父亲常说,有自行车骑就已经很好了,想当年他为准备结婚买了一对大镜子,硬是走了一夜的路从德惠背到家里。
总之,父亲到哪里,自行车就到哪里。它是代步工具,也是很好的运载工具。自行车见证了我家的历史,也见证了父亲辛劳的一生。它们前仆后继,为我家立下了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