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下离合器，右手轻推了一下档杆，那力道刚好让档杆卡在档位的空隙处，专业术语叫做空挡。这时候车的惯性还在，我丢开离合，重重踩下了刹车，离前车还有一米的距离处“嘎”的一声刹停，“唰”的又是一声利索的声响，我拉上了手刹，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等红灯的车流中。
别羡慕我有一身娴熟的车技，因为我是老司机！这样的动作，我每天都要重复几百次上千次，闭着眼睛都能操作。手握方向盘，手脚并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甚至连余光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千万别误会，别以为我全神贯注，用尽了全身的传感系统来感知路面信息来避免危险。危险对我来说，完全在我的技术控制范围之内。而我的技术，包括我专业的感官系统仅仅为了多拉一个客人。是的，你没猜错，我是的哥。
车子的怠速仍在轰轰作响，即使挂了空挡，这辆老爷车还是抖个不停。南方的天气尽管是春天，却已经有了夏天的闷热，没舍得开空调，就为了省那点油。不省不行啊，一天跑到晚也挣不了一两百，出租车公司扣去一截，保险年检也要一大笔，就连这车也要自己掏钱买。辛辛苦苦跑几年下来，本钱还没赚回来，车子就差不多跑报废了。这车油再不省，那投入的本钱啊不知何时才能收得回来。
如今出租车越来越难做，自从有了滴滴、优步这些网约车，谁还愿意跑到马路边上日晒雨淋地拦出租车呢？还有那些更可气的，开着奔驰宝马出来载客，还让人活吗？没法，出租车公司也让我们加入了网约车的阵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说变就变！以前我们可是香饽饽，抢着坐我们的车我还要看心情呢！哎，世道变了，从前只要专走右边的车道就绝不会拉单。现在，顾客这个上帝坐在家里等着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才慢悠悠下来。
没治，生活还要继续。我买了两台手机挂在驾驶位前方，为的就是多抢一单是一单。虽说可以不抢，但互联网、大数据这玩意最令人呕心，逼着我们这些苦逼力争上游，否则冰冷的数据统计可不和你闹着玩，排名靠后，分分钟接不了单。人啊，发明了电脑这东西究竟是方便，还是害人呢？将来无人驾驶普及之日，恐怕就是我们这些出租车司机下岗之日。
因为这两台手机的存在，现在需要我眼观八路，耳听十方，还有带着潮气的热浪混着令人窒息的汽车尾气，就快把我逼疯。突然手机滴滴声响起，提示我有顾客下单，就在附近一百五十米。我瞄了一下红绿灯，天啊，还有八十多秒，急死人！
“喂，您好！我是司机原疯不动，车牌号码9527，很高兴为您服务，请您稍等。”我拨通了顾客的电话。
“你把车子开到海市蜃楼小区门口等我。”听得出是一位娇小姐，却是一副命令的口气。
顾客就是上帝，上帝的话就是圣谕。我踩下刹车，放开手刹，同时踩下离合器，直接挂了二档，再半松离合，让车子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车头的发动机比怠速时抖得更厉害，那是专业老司机追求的效果，离合半踩的情况下，齿轮与传动系统若即若离，但又不会死火。终于，绿灯亮了，我摁了一下喇叭，催促前面磨磨唧唧的车辆，轻点油门，在越过斑马线的一刻“呼”地一声超越了其他车辆，往前直冲而去。
这一刻，我想起了王小波。他把十字路口如潮水涌动的人头，形象地比喻成渴望与卵子结合的精子，没头没脑地往四面八方冲啊冲，力争上游地往前冲，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只属于冲在最前面那个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卵子等待自己，所有人都满怀希望而玩命地冲刺，去争取这亿万分之一的机会，然而当他们赶到事发现场之时，卵子的大门早已关闭，门外堆满了数以亿计的尸体......王小波真有意思，我们都是“没卵用”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