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总会下雨,纵然预料得及时,谁人一生没有淋过一场大雨。
我租住的楼下有一间 24 小时水果店,每次下班回来生意都很火。在那段连饭都要愁的日子里,我自然很少光顾。
我一个人住,几乎是家徒四壁,唯一可以消遣的就是一台诺基亚手机,穷得连网线都装不起,信号还时不时不好,打电话有时还得跑到大街上去。那段时间我经常失眠,有时也会被饿醒,睡不着我不是在屋里写写画画,就会下楼去走走。
他是楼下水果店的夜班营业员,是一个小哥,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家店是他开的。那晚我睡不着,就跑到楼下去散步。大晚上一个人在无人的街道散步的确突兀,难怪他在店里一直盯着我看,看到我都有怀疑自己是来踩点的误觉了。最后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不得已在口袋翻出两块钱去跟他买瓶水。
他一见我很热情的跟我招呼。我说你认识我?他说他也住在楼上。我说我失眠了,下来走走。然后就跟他聊起天来。
我问过他这夜里会有生意么,人不都睡了么,谁出来买水果。他说夜里的生意还不错,晚上路口的夜总会里面的人下了班,周围没什么吃的,都会来买水果,跟他们生意最好做,出手阔绰又不计较,不像白天的大妈,两毛钱还跟你算。就是周围不怎么安定,夜里时不时有些偷盗抢劫,不然他挺喜欢在夜里上班的。
之后我睡不着的夜里,我都会下去楼下坐坐。他时常会请我吃一些水果,我偶尔也会在深夜做着好吃的带下去给他。一来二去,我们就熟络了。
小哥的名字叫徐引,认识他那时他长得挺帅的。人个子很高,样貌周正,眼睛因为近视的原因,看人时有点迷离,我笑话他说,你这双眼是注定要惹风流债的。就算在夜里上班也会一身帅气打扮,我有一天忍不住问他,夜里来的人里有你喜欢的人么。
他说没有,只是有个人喜欢我整洁干净的样子,她说过的喜好,成了我一如既往的习惯。
“她?”
他笑着点了点头,很甜的样子。
“她是谁?”
他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相片,照片里的她穿着一袭婚纱,眉目清秀,样貌端庄,果然是个美人儿。
“她与你真的很配。”我说的是的的确确的真心话。
“真的么?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笑得有点腼腆。
“你老婆么?”
“我一直觉得能娶到她将会是最大的幸运,可惜我没有那个运气。不过她穿上婚纱的样子,真的比我想像中还要美。”
我沉默了一会。
“可以给我说说这个故事么。”我相信他明白我想要听什么故事,我明知道那会是一个伤心往事。可如果往事不可重提,那人还不如做一条鱼,记忆要来有何用,不管结局怎么的不堪,不可否认曾经谁都是谁的命。
然后,那天夜里,徐引跟我说起了关于他和她的故事。
那个故事开始于一场大雨。
照片中的女孩,名字叫做赵盼,盼儿是徐引给她的昵称。徐引认识盼儿是在初三,那年他们是同班同学。他说盼儿你别看她弱弱的,能耐可大了。他当年是一匹顽劣的野马,是盼儿把他驯服了。
徐引读书的时候是一只质地纯正的差生,差生在别人家的孩子眼里,向来是被不屑的。差生就该有差生的作派。开学不久,他们看成堆的书,书包都不够装了,什么语数英政史地理化生,三年模拟五年中考,试卷作业练习,七七八八加起来有一座山那么大。那时有人把用不到的书本留在学校里,每天放学就到用得到的书本回家。徐引他们是干脆把书包留在学校里,一书不带,一包不挂,完全轻装上阵。用他的话说就是书本他平日在校都少翻,带回家也是白费。谁傻谁才每天带一个石磨上学放学。
枪打出头鸟,没带书包的人多了,自然要摊上事。这情况被学校领导知道了,大开广播要整治教育。徐引那天在睡觉,广播说了什么一句都没听到。
第二天照常的我行我素,谁知走到校门口训导主任早就在门口守着,抓的就是这些书和书包都不带的人。主任的背后站着已经三个了,同桌小黑已不幸阵亡,多徐引一个就可以凑两双了。
徐引推着单车,进退不得。最后想了想,只有咬咬硬着头皮上了,读了那么多年书,第一次有英勇就义的感觉。估计离“抗日”英雄也不远了,起码得站三个小时。徐引刚下定心往前头,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他一脸不快的转过头去,本想开口大骂。只见一个女孩推着车与他擦肩而过,感觉小他一个头,路过时只闻到她发香的味道。香味远去时,他发现车篮子里多了几本书。上一刻还想今天是见鬼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是中奖了。有了这几本书,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当他推着车一副三好学校模样跟训导主任打招呼时,还不忘幸灾乐祸跟小黑做了个鬼脸。小黑当时真的就黑了。
到了教室徐引翻开了书,扉页字迹娟秀的写着一个名字——赵盼。赵盼,真是个好名字,他在后面往前一扫视,一眼就找到了她。可以多看了她一眼,那天的他一直空白的笔记本,多了很多行字,每一行都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从那以后,徐引跟中了邪一样,把桌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上课也不睡觉了,还煞有其事的在那里做笔记。小黑一直苦口婆心劝着他去看医生,至少药别停。只有他知道,有一个人的存在,让他想为那个人而改变。
他喜欢上她了。
关于喜欢这件事,他有他的方式,虽然急切的想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信息,却选择默默了解的方式。他怕打扰了她,再班里,他是山鸡,她是凤凰,突兀而不协调。他知道她喜欢蓝色,他就每天都穿蓝色的衣服;他知道她喜欢喝可乐,他就把钱攒着给她买;他知道她喜欢看那本杂志,他就骑上一个小时的车到镇上给她带来。她每天放学都喜欢在教室里自习,他就放弃打电玩机会在教室里陪着。
她在解她的练习题,她是他的待解题。
这样的日子,虽无交集,也甚是美好。
红叶可题诗,大雨也倾情。
那天盼儿在教室里出来时,天空下起了雨,再过一会儿学校就要关门了。盼儿在走廊踌躇,看样子雨是不会那么快停的。
这时徐引出现了。
“同学,一起走吧!我有伞。”徐引手里拿着他五分钟前去宿舍楼敲老师的门借来的伞,一脸温和的对盼儿说。
“还是你先走吧,雨说不定就停了”盼儿明显不是很认同这个邀约。
“没事,反正我顺路。”徐引有点急了。
“可是……你只有一把伞。怎么一起走。”盼儿为难的问道。
“其实不瞒你说,我今天车子坏了。你能顺便搭我一程么?”徐引看出了盼儿在疑虑什么,急中生智找了一个借口。
“嗯……那走吧。”盼儿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根本就不顺路,徐引回家要向左走,盼儿回家要向右走。那天他载盼儿回了家,自己在雨中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回家路。在他看来如果爱来的及,南辕北辙又如何,反正地球是圆的。
徐引骑着车,盼儿撑着伞坐在后座。雨打湿了他头发,湿了他的肩,那天他不知道背后有一个晕红了的脸。
单车在前行,载着单车上的待解题。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那天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看着顺眼。”
……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我喜欢你。”
徐引鼓起勇气说这句话,话刚出口他立马后悔了。雨水清晰有力的落在雨伞上,一如他刚才覆水难收的声音。车后座里没有反应,一如雨已停。
单车没有停,沉默没有停。
就这么一句前行,徐引突然感到背后如触电一般,那是盼儿用手指缓缓地在他背上写字,他用心去感受她一起一落每一个回路,断断续续凑成一个句子“me,too。”
然后他这一顺路,就顺了一年。
初中毕业后,徐引选择带着爱和梦想去远方,盼儿则继续读书。他相信爱情,相信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一远方,曾经的同班同读,而今是异地相恋,他们也第一次体验了相思之苦。当徐引壮志踌躇来到广州的时候,他的梦想是快点赚钱,然后在这个城市里有一家自己的店,那时候的他再累也不觉得辛苦,想起盼儿的脸一切付出都值。
他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自己舍不得花,揣着钱就跑去给盼儿买了两件衣服,那次是他第一次进女装店,营业员小姐过来问他的时候,他羞红了脸。
异地盼儿的第一个生日,他花了两个月的工资给盼儿买了一台手机,那天夜里用正楷把相思写了一纸,天一亮就跑去等快递开门,他觉得那样会盼儿会早点收到。
在外面他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在就好了。”每次有什么事想找人分享的时候,总是第一个想起盼儿;每次看什么好的东西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让盼儿也拥有。
其实徐引的家境不是很好,当时刚好是家里的房子在建设,欠了人一屁股债。本指望徐引寄点钱回家,多少能缓解点,谁知去了大半年,才寄回了三千。他工作的老板是他本家的亲戚,父母一打听,不由恼火了。父亲是个火爆性子,在电话那头怒不可遏,恨铁不成钢的把徐引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终父母还是偏袒儿子的,将一切事全算在盼儿的身上。认为衣服也好,手机也好,都是她吵着徐引买的。
事情传着传着,事情就变了味。盼儿成了一个坏姑娘,早恋,贪钱,爱慕虚荣等等。
传言纷纷,墙也透风。事情自然传到了盼儿父母哪里。一个女孩子家的名声是何其重要的,而这还是一个在读书的女孩。而这些话偏偏出自于徐引父母的嘴里。盼儿被父母大骂一顿,要她立马与徐引断绝关系,不许她与徐引来往。盼儿的委屈,是哑仔吞黄连,有苦苦在心。那天天空下了一夜雨,她在房里哭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把徐引送她的东西,全部打包在一个箱子里,徐引送她的东西,她都妥善保存着,衣服连标签都还拆,她舍不得穿,想留着等徐引回来时再穿给他看,不过现在没什么机会了。然后寄回给徐引。
当那天徐引满心欢喜打开盼儿给他寄来箱子后,猛如惊天霹雳,他不相信会是这样。里面的白纸黑字,句句情绝不留。盼儿连最后一个电话也不给。他从未觉得夜是这样的黑,那天在店里泣不成声。第二天他请了假,一脸病态的从广州赶回了家,直奔盼儿的家门口。
守了一夜,盼儿最终肯给他一个电话了。结果是不可挽留,盼儿求他放手,让她走,勉强她也不好受。字字如刀,如盼儿亲手,刺进他的胸口。
他苦笑一声,那天他觉得他的世界坍塌了。他走过的每一条街,都能想起盼儿的熟悉眉眼。他最后还是决定去所有有关盼儿的地方走走,如果这是个玩笑就好了,说不定盼儿正在约好的老地方等着他。
夜黑得一塌糊涂,他是野马失去了主,不知归往何处。从白天等到黑夜,在黑夜从走到天明。走过他来时的街,走过一起吃过饭的小店,走到到哪天盼儿送他去的车站。
天空总会下雨,纵然预料得及时,谁人一生没有淋过一场大雨。听说那天他在车站淋一场大雨,被家人领回家后在被窝里哭了三天,又病了半个月。病好了后,收拾行装出来广州。
五年后,盼儿嫁了,她出嫁的那天,徐引特地回到了家,就为了看一眼她穿上婚纱的样子。“纵然我们终没有在一起,说好的幸福,说好的爱情,通通不知去了何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给你祝福,祝你幸福。”
“你爱她多久了。”
徐引看了一眼时钟
“刚好十年。”
过了一会,他望着外面的雨,对我说
“你说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偏偏不能在一起。”
我说“大概是时间太重,承诺太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