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白净的姑娘,扎着两支长辫子,辫梢还别着淡绿色的发卡。
她就那么坐在波光粼粼的苏水河边,目光空洞地发呆。
昨天一只船队离开了白河冲河岸,白水的心也跟着离开了。
白家是苏水河沿岸一带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族里男子个个使得一手好船,女子个个养的一手好鱼,最让人尊重的,是白家曾有一个吃官府粮管理苏水河一带水利的祖宗。
白家的威望有多大呢?尽管时代早已变迁,但在沿河靠水吃饭的老百姓心里仍然是管饭的姥爷。白家人上街,路上的人都笑脸相迎,路边的摊贩也愿意给白家人便宜些,临了还要给买好的菜里塞点小葱姜块之类的。白家人走路胸脯都是昂起来的,说话也和和气气,带着点承让的口气。
白天的白河冲河岸相当热闹,骄阳下裸着上身的男子们喊着号子,身上的汗水和河水混在一起,阳光一照闪着刺眼的光,身上块块肌肉一伸一缩,高高挺立的船杆吊挂着片片船帆,阳光下只有一团团小影子,木头船板上烫脚的很,大家热火朝天地搬运货物、拉网里的鱼,成堆的鱼虾夹着些水草泥沙从网里倒到地上,得有几百斤重,旁边就是要运走的产自白河冲的货物,一箱箱码在那里,由工人一个个搬走。
这些工人船夫都认一个上头人号令,那人就是白家现任的管事,也是白水和白河的舅舅。白水十三四岁,妈妈四年前生下弟弟后就随爸爸去了海边,白水和弟弟白河跟着性格温柔冷清的舅妈生活,舅妈待他们如己出,一家子很是融洽。然而日子一天天数过去,白水的眸子中泛着的忧思也慢慢浮现。弟弟记忆里没有妈妈,尽管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的厉害。不比白水的沉默,渐渐长大的白河对外面和妈妈是越来越向往,小小的人儿脑子里想的挺多。
那天远方来了个邮差,宽大的鸭舌帽,帆布褂子,油光光的脸上透着海风吹来的粗糙痕迹。他来给一些海边到这打工的伙计送信。白河上蹿下跳的,在邮差和伙计中间挤出个脑袋,单纯好奇地打量着给伙计们的信。伙计们不识字,也乐意让白河给他们念念。白河念到一些海边独有的东西,就要停下来问问,这是什么,伙计于是边木木地回忆边给白河解释两句,白河觉得他们讲的太笼统了,又要追问,伙计们赶紧叫他往下念。念着念着,白河对这神秘的海边更加憧憬,心中的想法也浮想联翩。姐姐白水有时候会过来,在旁边听上一会,边听边想什么,然后走开去干她的事。不过奇怪的是邮差给那么多伙计都送过信,偏偏没有一封是给白水和白河的。
然而在前天,白水的妈妈回来了。妈妈笑得温柔,似乎还是那个苏水河边长大的人,故乡的味道在她身上一点没有变。她带来了一个装满零食的担子,望着白水和白河开心地说:“看,快吃吧!”白河毫不客气,沉浸在一个新的亲人到来的兴奋里,抓起一把糖就往嘴里塞,味蕾充斥着海边的味道。白水脑子里是零食,眼睛却盯着妈妈,眼睛里不说一句话。妈妈叹了口气:“也有这么久了。”她把白水拉过去,随后从口袋里拿出把梳子给白水梳起头来。那晚上白水和白河都缠在妈妈床上,要她讲海边发生的事,要她不要走,又要她把他俩带上。
第二天的日头明晃晃耀眼,白水起来才发现床上只剩下她和白河。她忍下心中的猜想找遍了院子,又走到码头上,心里越来越慌,看到跟上来的舅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妈呢?”舅妈深深望了下苏水河,又看看白水。白水终于哭了。舅妈在她身边默默陪了会,仔细看着白水,然后回去了。白水走下码头,走到河岸望着河水中央,这样好像离妈妈离开的时候更近些。
河边上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慢慢蹲下。
岸边白杨柳的枝叶被轻轻的风久久地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