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总是羞于提起他的工作。说实话,这也怪不得他,他这工作,换谁,谁都说不出口。
这么说吧,他是个“公广职”。别问啥意思,问的话,就是“在各大公共场所的公厕门板上编写小广告的职业人”。
你让他如何开口?
别人聊工作,开口基金闭口股票,他能说什么?重金求子、包孕代孕还是专治隐疾?
难以启齿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这工作,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为冲业绩,小李不得不跑遍全市的各大公厕,这倒也没什么,可有哪个正常人上个厕所要蹲满所有蹲位的?
更可怕的是竟还存在某些无比热爱工作保洁员,小李写一遍,他擦一遍,写一遍,擦一遍,无可奈何陷入死循环中去了,真是写写擦擦,无穷匮也。
一面冒着不正常的风险蹲满所有蹲位,一面要和保洁员捉迷藏,说不准哪天就被人从厕所里劈手揪了出来,这心里压力能不大吗?
生活不易,小李叹气。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揪到头顶光秃秃,也没办法缓解这压力,真是太难了。
太难了。
终于有一天,他毫不意外地被这压力压垮了,拿起笔,就眼晕。晕到他毫无察觉地在厕所的门板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小李的电话号码,是他联系爸妈联系死党联系未来女朋友用的电话号码。
这可怎么办?若是这电话接通,找他…可怎么办?小李崩溃了,难道发个广告还要负责售后服务吗?
最可怕的是那一个下午他拼命地工作,自己都不记得写了多少块门板了。
第三重压力如山倾倒。
小李这回不仅是头疼眼晕了,还开始畏光,不得不鸭舌帽墨镜口罩齐装上阵,把自己包成个套中人,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可这有何用?电话总是会响的。
叮叮叮。
“喂”,小李颤抖的手将手机摁在了脸上,心里盘算着如何冷静地回复这些超出他业务范围的额外工作。
“你好,我不是不是不是——哦,二表姑啊,我最近挺好…没女朋友…真不是我眼光太高…”
虚惊一场。
小李盯着手机,还会有下一个。
下一个在一天之后打来。
“你好,我不是不是不是——啊?哦哦,对不起,我是我是,是我的快递…”
再下一个两天以后悄然而至。
“你好,我不是不是不是——哦,对不起老板,你怎么换电话了?是是,这不关我的事…”
心惊胆战的三天过去了。小李没有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他大大舒了口气,谢天谢地,谢天谢…
等一下,小李突然回过味来了,为啥一个电话都没接到?
一个也没有?
这倒真是意料之外了。
没有人打电话,是不是意味着,没有一个人在意过他的广告?是不是更意味着,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劳动成果?
人们匆匆一瞥转眼即忘。
而他付出了时间、年华和青春,自以为冒着枪林弹雨闯世界,到头来才发现,只有自己当了真。
仿佛胸中压了个醋袋子,又酸又闷。
有那么一瞬间,小李恨不得扒了自己的胸膛,捶捶心口,扪心自问。
这些年他写的广告算什么?
这日日夜夜的胆战心惊算得了什么?
都算了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