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梦

日近黄昏,沙漠呈现一派金色,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渐渐地,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似乎凝固了,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

一处背风的沙地,用树枝编织的网格状的栅栏围起来一大片,里边坐落着十几个毛毡围起来的帐篷。帐篷的一侧,又单独圈起来一块,十几匹高头大马,嚼着草料,间或喷出几声响鼻。穿着毛皮衣服和靴子的人,在院子里忙碌说笑着,他们或在给马匹刷毛,或在拿着刀子削一根长长的木头,或三两个人拿着刀对打,或用毛皮正在做衣服和靴子。

“阿蛮姐姐,你看,你那个汉人男人又在给马刷毛,他看起来那么瘦弱,他会骑马吗?”一座土色帐篷门口坐着两个女孩,一个正在用毛皮做靴子,一个正在搓麻绳。搓麻绳的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戴着毛毡帽子,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她的脚旁边放着一大卷缠起来的麻绳,女孩指着远处正在给马匹刷毛的人问做靴子的女孩,语气很不屑,也充满了好奇。

做靴子的女孩,二十五六岁,扎着满头的麻花辫子,头发在夕阳下微微泛着红,带着点儿金色,额头上戴着用白色、彩色珠子串起来的头箍,低着头的眉眼看起来很温柔。她上身穿着一件亚麻灰色的芢直襟式短衣,很厚实,外面罩着一件毛茸茸的白灰色马夹,下身穿着一条深灰色的合裆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高筒靴子,靴子上有细小的纹路。女孩,阿蛮听到问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仿佛蝴蝶扑扇的翅膀,头将要抬起来的一瞬又低了下去,笑着说:“文哥会骑马,但是骑得不好。”

“那他在大漠里肯定走不掉,他有说过他们汉人的地方吗?说过回去吗?”女孩仍然盯着远处的男人,又问,没有看到阿蛮被手里的针扎了一下。

“没有,他没说过。”阿蛮始终低着头,手似乎没有感觉到疼。

“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他真的没说过回去的话吗?他甘愿留在这里吗?”女孩群追不舍的问。

“真的没有,他说这里很好。”阿蛮说。

“哦,好吧,那我回去了,阿蛮姐姐。”女孩说着站起来,把搓好的麻绳团递给阿蛮,“我下次再找你玩儿,有什么特殊的事儿,记得要跟我说。”

“好。”阿蛮也站起来,看着女孩走向她自己的马旁边,骑上马,向着夕阳落下的地方奔驰而去。

阿蛮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孩身影远去的地方,天边的夕阳已经看不到了,只看到红彤彤的天空连着橘黄色的沙,一望无际。她牵动唇角,笑了一下,可是那个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很苦涩。

“每隔一段时间,单于就会派人来这里打探文哥的行踪,不仅如此,在这里还有单于派来的眼线,时刻监视着文哥,自己不也是单于用来利诱监视文哥的吗?”阿蛮想到这里,又牵动了一下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文哥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吧,所以,他才不会跟自己说他的家乡,更不会向自己透露他的想法,他将要做的事情。可是朝夕相处,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文哥他时刻都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做梦都想离开这里。还有他看着东边方向,那种渴望怀念的眼神。他其实一点儿都不瘦弱,在帐篷里,他经常背着自己扎马步。他最近藏起来的刀,藏起来的木棍,藏起来的食物……”

“阿蛮,天黑了。”身后帐篷里传出来的喊声惊醒了阿蛮,她打了一个寒颤。

“来了。”阿蛮揉了一下脸,捡起地上的麻绳和做到一半儿的靴子,转身走进了帐篷。

……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快点儿起床啦……”阿蛮睁开眼睛,没有去管闹钟,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脑子好像还停留在梦里,手指头似乎都能感觉得到被针扎过的疼,胸口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闷闷的堵的难受。梦里女孩的难过伤心自嘲,还有那种即将要失去的恐慌,阿蛮觉得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她还记得前不久做过的那个梦,那个同样叫做阿蛮和文哥的男人和女人。

“可惜,又没有看到女孩的模样”,阿蛮想,“不过,应该长得很好看,鼻梁高挺,眼睫毛那么长,而且,还很会打扮,头上那个发箍好漂亮,那个彩色的珠子,看着好眼熟。还有,那片沙漠,落日,天空,真的是太美了!那首诗叫什么来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还有那个文哥,还是看不到他,他……”阿蛮心里突然很慌,想要努力回想梦里文哥的模样,但是因为梦里的阿蛮始终没有看向男人,阿蛮想不起来,透过那个圆脸女孩,只依稀记得,一个不是很高的男人,认真地给一匹枣红色的马刷着毛,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颊。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闹钟再次响了起来,阿蛮叹了一口气,关掉了手机的闹钟,揉了一下脸,收拾好心情,准备起床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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