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随意翻《红楼梦》。曹雪芹在《红楼梦》开卷写道:“这东南一偶有处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句话令我不禁想起苏州来,一段美好的记忆有如泉水般涌上心头。
那是个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仲夏,在西湖的山水徜徉三天后,我启程赶往苏州,然后又乘地铁进入姑苏古城。该日,天色发灰,暮色四合,满城清一色的粉墙黛瓦看上去也是灰蒙蒙的。许多年前,我曾来过苏州,这次再来,在我看来,苏州是如此发达,又是如此奥妙,真是具有无穷的乐趣。
翌日清晨,初升的太阳舔去了草木的露珠,古城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我沿着平江路踯躅而行,此刻,阳光正好,河水清澈,游船如浮鸭一般在横卧了千百年的石桥下滑过,岸上的柳树摇曳生姿,石板路被无数只脚经年累月打磨出了时光的包浆,古老的房屋,白的黑的,砖墙木构,一幢幢排列着,一例是低矮屋檐,细瘦腰身。
仔细察看碑亭里宋代摹绘的《平江图》,你会发现平江路至今还保留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江南水乡那小桥流水、枕河人家的特色令人难忘。早在宋代起,不,说不定从唐代或更早的春秋吴国时期起,这里就一直是繁华热闹之地。
到了小新桥巷,游人如织,我无心再往平江河的下游走了,其实我暗中还有个打算,找到小众的园子—耦园,与山水私语,借以享受静谧的时光。
耦园坐落在小新桥巷底,三面临水的位置上,朝南矗立着一道被江南烟雨渲然成大片灰黑的粉墙,东头露出一个二层小楼的飞檐。走进耦园,游客果然稀少,沿着回廊信步走去,只见园子处处透露着耦的意味。园中的枕波双隐、双照楼,吾爱亭,环抱东花园的樨、筠两廊,到魁星阁与听橹楼造型上的相衬呼应,古井对水池,东园对西园,园中的景致,无不成双成对的鲜活着。
这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水面,周围树木翠绿欲滴,隔着水面,对面的黄石假山山势嵯峨,“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种意境大概是耦园园主这对眷侣所喜欢的吧。在西园的回廊,有供人随意歇憩的石桌石凳,从这里看出去,正是西花园的太湖石假山,假山的北面,是带廊檐的书斋。当年沈秉承夫妇购买几乎荒废的涉园并改建成耦园,在这里过着诗词唱和,煮茶赏月的雅致生活,如今,历史的烟云早已散去,但这对眷侣琴瑟和鸣所散发的浪漫气息,也还飘忽在这座爱情的园子里。
踱出耦园,天空已是阳光灿烂了,沿着小柳枝河,我又来到平江路。平江路的北端是拙政园,拙政园自然是非去不可的。与青涩的耦园比较,雍容华贵的拙政园无疑另有一番韵味。可惜的是,园子挤满了游人,风光已无从欣赏。遇到VR馆,拐了进去,进入虚幻水墨画境,与文徵明、王献臣等名人雅士一起赏石观花,泛舟垂纶,习书观画,烹雪煮茗…也算是过了一把瘾。
上一次来苏州,我曾在枫桥待过。这是诗人张继当年夜泊的枫桥,在寒山寺附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诗人在一千多年前写下的《枫桥夜泊》,吸引着我前去寻匿诗人的踪迹。
出城时,远远看到一道厚重沧桑的古城墙,上有重檐歇山顶式的城楼,城墙有一大两小石砌城门,上书“阊门”。阊门最早由春秋时期吴国伍子胥所筑,“吴趋自有史,请从阊门始”,从那时起,阊门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了。在《红楼梦》一书中,林黛玉就是从阊门这个最繁华地方出门去江宁(今南京)的,据说张继也是从阊门旁的外城河移舟枫桥。
进入枫桥景区,随着古运河走,江枫洲上有一大片枫树林,颜色深绿浓得化不开,像要流下来似的,清风从枫树林后面钻了出来,将树梢压弯,然后拂过我的肌肤,联想到这含有无穷乐趣的姑苏的风可能也拂过诗人,我不由自主地拥抱了清风。
一路走来,我在枫桥边停下脚步,端详着这座网红打卡的名桥。这是一座单孔石拱桥,最早的历史记载可追溯到唐代,有些石头铺下去,成百上千年纹丝未动过,岁月的冲刷,早已将石头变成圆滑玉润,踩在上面,有在历史行进的沧桑感。
走过寺院碑廊,读着一块块石碑上所刻的字。有块石碑刻有张继《枫桥夜泊》诗文,碑文则出自大学者大书法家俞樾之手,是寒山寺的镇寺之宝。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悄悄地离开寺院。这座寺院任凭我这个不速之客闯进来,让我在寺院随意走动,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各个角落,我就喜欢它这样。
大巴停在山塘街口,太阳坠落在远处虎丘塔的后面,灿烂的晚霞只剩了一抹淡淡的余晖,暮色在山塘河开始涌上,成千成百的游客在这里向前流动,慢慢地走过街道,把交通都堵塞起来,街上顿时一片热闹。夜幕降临了。
我在新民桥的码头上了游船。说起游船,记得苏州有自己的花船文化。旧时的游船叫花船,船头有戏台,比现在的游船漂亮多了。文人骚客去虎丘山游玩,照例是包租花船,从山塘街晃悠悠开到野芳浜,一番狂欢之后又晃悠悠开往虎丘。彼时的野芳浜花船云集,欢歌笑语,灯火满载,宛如人间天堂。苏州的花船文化在明清时期最为繁盛,唐代诗魔白居易,北宋文豪苏东坡也曾于花船上一夜笙歌,纵情诗酒,好不惬意。如今的野芳浜断桥横卧,杂草丛生,睹之黯然神伤。
从江南岸食府出来,过新民桥,在山塘河南岸的街头漫步,像傻瓜一样徘徊着,怀着寻梦的念头去观察这过于商业化的街道。仅从市容和建筑风貌看,山塘街与其他江南古镇大都一样。我看过清代画家徐扬的《姑苏繁华图》,当时的山塘街“商贾辐辏,百货骈阗”,一派繁华景象。白居易于公元825年到苏州当刺史时开挖疏浚山塘河,他在《武丘寺路》(又名虎丘寺)写道:“自开山寺路,水路往来频。银勒牵骄马,花船载丽人,芰荷生欲遍,桃李种仍新。好住湖堤上,长留一道春”。一首《武丘寺路》,道尽了七里山塘的风韵。
隔街传来丝竹之声,循声寻去,是一处评弹书苑。绕过前厅,后院东墙有一小戏台,前面插一折扇,写着“白相苏州”,台下摆放桌椅,待大家坐定,小戏台上来两位演员,男的一身海青长衫,女的圆襟金底梅花纹旗袍,手持琵琶弦子。男先开腔,一口苏州白话,琵琶弦子拨动,两人唱起《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女音婉转,呖呖如莺啼,琵琶丁咚,如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玉盘上一样,悦耳动听。唱毕,满意而归。
回到新民桥,举目眺望,映入眼帘的七里山塘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目光所及皆是灯海,灯火阑珊处则烟雾迷离,游船浮现其中,夜空中一弯明月高挂,天与地与水皆染上银色。
与其说是看画,毋宁说是在观看仙景。
苏州这片富贵风流之地,适宜闲下来慢慢游逛,遇到有趣的东西就细细端详,这时你会感到苏州真的具有无穷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