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到莫斯科的飞机,只有8个小时。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刚一下飞机,感觉天旋地转,耳膜疼的厉害。一时没忍住,吐了出来。等到吃的东西都吐得差不多了,我才注意到,原来,莫斯科10月的天空,灰蒙蒙的。
告别了熟悉的城市,告别了熟悉的一切,此刻,又要重新开始了。虽然只是飞行了短短的时间,可是,眼前的一切,完全和我来自的地方不同。虽然原来就学习过俄语,可是,真到了俄语的环境里,还是听不清在讲什么,他们说话的速度太快了,像机枪对着人扫射,我不免有点担心起来。
留学中介把我拉到了一处留学生公寓里,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两个床位。不过此时同屋没到,只有我一个人住。她塞给我一块面包和一瓶水,“记住,这几天你没有落地签,千万不能走出这个宿舍的门”,说完,她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看着她消失的身影,一种无力感瞬间袭来。这时我意识到,我到了另一个国家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一天,两天,留学中介都没有出现。我倒也不饿,想家啊,拼命的想家了。只是家的方向在哪里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连家的方向都找不到。在宿舍里我默默的跪了下去,对着想象中家的方向,“我想你们啊,我想回家啊”,泪水,不禁滑落了下来。
晚上,宿舍房间里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俄罗斯人,他们大声的对着我说着什么,可是我突然像失去听觉一样,完全的听不明白,说的什么啊?怎么一个词都没听出来,难道我来的不是俄国?还是我原来学了假俄语?他们比划着。“普劳布斯克,普劳布斯克”,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要的是通行证。这也是我来俄国学的第一个单词。
第四天,留学中介终于出现了,看着剩了大半的面包和半瓶水,她有点吃惊。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在渐渐的适应着莫斯科的节奏。
莫斯科的空气很清新,到处散发着森林的味道。每天早上,宿舍窗前会有遮天蔽日的成群乌鸦飞过。我的宿舍里,住进了一个中国学生,他家是开工厂的,高中刚毕业就来留学了。
宿舍是那种苏联时代留下的巨大长方体建筑,一栋里面住了好多的学生,好多栋放在一处,这里的宿舍同一楼层中,男生女生是不分区的。经常有俄国女同学,站在宿舍窗口,脱得精光换衣服,也不拉上窗帘,每到这时,总有中国学生纷纷掏出准备好的望远镜,看着热闹。
而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来了一段时日的老生,就会嘲笑起那些新生来,“嗨,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那出息.....快,望远镜借我用用.....”
去俄国女生寝室作客,她们只穿了件睡衣,大方的问我,“猜猜,我的睡衣下穿了什么?”我一脸懵圈,“答案是,什么也没穿.....”,这时,我会狼狈的落荒而逃......
一个学年的时间,很快的要过去了,我的俄语也进步很快,终于能适应这里的口语和听力了。
5月的一天,一个同学过生日,我们几个人晚上相约要替他过生日,要去一次迪厅,听说那里还有脱衣舞,我们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识过呢....
入夜时分,我们一行人纷纷上了有轨电车。我和一个同学坐了一节车厢,其他同学在另一节。两个俄国小年青上了车,一个坐在我身边,一个坐在我身后。突然,坐我旁边的用力拍了我后背一下。我以为他想认识我,朝着他看了下,紧接着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他接下来没有和我打招呼,而是一记老拳直接朝着我的眼睛打来。眼镜登时就碎掉了,被碎镜片扎了,眼睛全是血,什么都看不见了。两个人窜起来,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和我坐一列车厢的同学刚站起来,就也被袭击了。
殴打持续着,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住了。我们从车上跳下来,他们也跟了上来,前面车厢的同学和我们汇合,一看我们人多势众,他们纷纷亮出了刀子,我们也只能作罢。后来才知道,原来第一节车厢里是坐着警察的,只是他就是看着。
一行人把我们送去医院,所幸的是,碎镜片扎到的是眼角,离眼珠还有一毫米距离。而另一个同学,嘴被打豁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比我早一年来莫斯科的海龙,所说的莫斯科的危险,绝不是危言耸听的,光头党的排外和凶残,那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至于能不能碰上,那是要看运气的。
一年的语言学习结束了,我也顺利结业。到了选专业的时候了,莫斯科大学的物理系,本来是我想选的,不过既然国内学的是工科,最好还是继续学工科比较好,权衡再三,决定转校到鲍曼国立技术,这是俄国最好的工科大学,俄国的清华。
专业选择了自控专业,导师,则是自控专业的系主任,俄飞行控制委员主任,科学院院士,亚历山大.波波高夫先生。据说导师还是俄罗斯整个自控领域的奠基人,和平号空间站的设计师,还参与了许多俄罗斯最新战机的研制。
这个选择,实在是没有把握的。因为鲍曼的毕业通过率,低的吓人,尤其是对于外国学生来说。一个中国同学,已经在这里读了3年,还没能升到下一年级,再读,就要被退学了。
同时的,这里的外办,对中国学生,是有几分傲慢与偏见的。“哦,中国学生。你真选了这个专业了?想好了吗?可不要毕不了业哟......”
我的导师,对我,倒是十分的照顾的,他说,在很多年前,在他年青的时候,中国派出了一些留学生,和他是同学,他们关系很好,他也很敬佩当年中国同学的刻苦。不过,后来中国国内政局变动,他的同学就回国了。
来到鲍曼,这里的学习氛围,明显的不同。中国同学很少,但是大部分都是国内各个研究院、大学公派过来的,学习都比较用心。我也很喜欢这个学校,这里和国内读的工大好像,老师也很喜欢做研究。
不过,没过多久,我意识到一个严酷的问题,好像,带的钱,不太够用了。怎么办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办法,最后硬着头皮找到校长和导师,协商着,允许我白天打工,同时系里面给我安排一对一的授课,在晚上。这种安排,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要知道,这可能是鲍曼历史上的头一次吧。系里面也要调动许多的资源。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那善良的导师背后相助的,他不想我掉队~~我又怎么不感念恩师呢~~~
上课时间和打工时间安排妥当了,可是时间真的太紧了。每天早上做饭根本就来不及,我干脆一天只吃一顿饭,只在晚上学习结束后回宿舍再做着吃。可是晚上回宿舍已经是半夜了,菜场早就关门了,于是淘了一台二手冰箱,周末去买一次菜,把一周所需的菜,一次囤积起来。
莫斯科的物价,在当时,真是高,以至于有时,用度还是很紧张。可是每天又很饿,于是,干脆,买一大块纯肥肉,每次做菜时,就切一点肥肉下来,这样就能炸出点油来,吃起来就不那么饿了。
虽然条件差了些,每天的时间很紧张,可是,过的却是很充实的。
打工去的,是一家俄国很有名的自控软件公司,这家公司在开拓中国市场。一次,总裁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你知道全公司最可爱的人是谁吗?”我看着他,他则自己答道,“是你啊,因为,你是全公司最勤奋的员工”,没过多久,还给我加了薪。
而每晚的一对一讲课,就更加有趣了。因为是一对一的讲课,学起来很深入,和这些老师们,也成了朋友了。俄国老师,真的很喜欢做学问的。记得一次,正在上人工智能的课,老师的老婆气冲冲的找来了,原来,教人工智能的老师,已经在实验室里泡了一周了,研究一旦做起来,就不想停下。我不免也佩服起这些敬业的老师来。他们很少自己开公司,也不会让学生做他们的免费劳动力,对基础科学的扎实掌握,尤其对数学的使用,是让人敬佩的。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着,经过论文一次次不断的修改,终于,顺利毕业了。我是以全五分,也就全满分毕业的,也是当年鲍曼唯一一个拿了全五和优秀毕业生奖章的外国学生。毕业时,代表着全体优秀毕业生发言,一种熟悉的温暖感觉涌遍全身。我这一切,怎能不感谢我的导师呢,如果不是他不离不弃的照顾,我恐怕早就灰溜溜的回国了吧~~
毕业时,外办的老师终于不再有她那份傲慢与偏见了,而是跑上前来,拉住我的手,主动和我合着影。
留学至今,许多的光阴又飞逝了,不过留学对我影响,却一直持续着。记得当时莫斯科总是各种恐怖袭击,尤其是地铁上,但是打工和上课,都是要坐地铁的。当时还不认识主,但是每次坐地铁前,都会祈祷能活着出来。
每天晚上睡觉前,有时各种压力会一起涌来,这时我会想象有一道门,我会把所有的压力,留在门的这一侧,留在今天,而不带到另一边,因为,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就够了,过了这一天,当明天我眼睛睁开的时候,又是新的灿烂的一天。把无数个今天累积到一起,也许,就能翻过一道曾经以为不可逾越的沟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