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得日子苦吗？”
午后的办公室里，有人忽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一石激起千层浪，昏昏沉沉的格子间里，顿时就被炸开了锅
1.
提问的人是公司的行政，她前阵子因为急性胃炎住了两周的医，刚刚才回到工作岗位。
“我最近每天难到不行，烦死了。”
她说，“以前吧，我虽然工资不高，但也够花，好在工作不忙，准点上下班，平时看看电视剧、逛逛商场，生活挺安逸的。但自从这次住院后，我就彻底慌了，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瓶，感觉是钱在哗哗流啊。”
“那你跟老板提提涨工资的事呗。”另一个同事建议道。
“哪敢啊。”她撇撇嘴，“请这么长的病假，工资不给我扣光就烧高香了，哪还指望涨？”
说着，她就有点失落，“像我们这种行政工作，没什么行业门槛，招一个人就能干，在咱们公司，我属于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那种……以前倒没发现有啥，但现在危机感特强，时刻担心老板辞退我呢。”
“你怕辞？我还想走呢……”同事小赵接茬道，“我一直在计划要不要回湖南老家创业去，你们不知道，我今年春节回家过年，发现家里的同学朋友们聊的都是换房换车的事，有人还问我在北京买多大的房？买房？想什么呢！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现在还合租呢！——唉，我就纳闷了，家里的钱真就那么好赚吗？我要早知道在家里那么赚钱，我就不来北漂了。”
“不好赚的。”刚入职的老李说，“要好赚我也不会从家里过来了。”
老李是年初刚到的北京，之前一直在吉林老家的师范学校当美术老师，做了七八年，三十岁临了，才忽然决定辞职北漂。
到北京后，他在某个职业技能学校学C4D，他边学习，边在某个设计网站张贴他画的几个图标作业，谁知一眼被我们的设计总监相中，总监觉得这人天赋异禀，就直接把他破格招来了。
老李在公司里，最常唠叨的话就是：“早知道这样，我当年毕业就应该直接北漂，没准现在也混上一个什么总监当当了。”
“在我们吉林老家，干好了月薪也就三四千，能有什么前途？要真有前途我也不来了。”老李说，“你们年轻人着急，我可比你们更着急，毕竟我都三十了，才刚出来工作，同年龄的人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我现在还操心是租昌平还是大兴的群租房呢。”
“大兴？那也太远了吧。”
“可是比昌平便宜五百块钱啊！”老李摊摊手，“能省一毛都是钱啊！”
——由此看来，似乎大家的苦恼的源泉……都是钱。
这让我想起一句古话：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生活中99%的的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同理，生活中99%的问题——也都是由钱引起的。
2.
那么，没钱的人焦虑，有钱的人应该会好一些吧？
“好个屁。”设计总监浩哥终于发话了，“别老觉得我混得好啊！是……我是在北京有房有车，可我的房和车都还得还贷啊！就这，我老婆天天还念叨说想换个学区房呢，我哪来的钱买？这物质追求可没有尽头，你有了十万，会想要一百万，有一百万，会想要一千万，都说知足常乐，但你没到那一步，不知道那一步的苦恼啊。”
我了解浩哥的苦恼，有些人一个月两千块钱够生活，有人一个月一百万都不够花，毕竟如今的花花世界，总有一些事情能配得上你花钱的欲望。
“知足吧你就！”技术总监王哥说，“说到赚钱，你们搞设计的，时不时还能自己出来接个活干，像我这中老年程序员去哪找这种美事？技术迭代这么快，每天都要学新技术，感觉随时要被社会淘汰。你说加班吧，以前成宿成宿地写代码一点事没有，现在，我一到晚上十点身体就抗不住了……”
“喂喂喂，你们再闲聊下去，咱们公司明天就得倒闭了。”没等他抱怨完，老板忽然推门进来了，“一想到马上就要给你们发工资了，我才是最苦恼的人啊！”老板心疼地拍拍大腿，“去年我跟投资人签了对赌协议，如果今年我们业绩做不上去，年底公司就成人家的了。到时候，我这一把老骨头也要跟你们一样给人打工。”
自从我创业失败后，兜兜转转，最后来到这家公司上班，老板是我以前的朋友，快50岁了，在北京有三处房产，孩子从小就在国外留学，之前在上市公司高管，前年他融了一笔钱，创业做了现在这个小公司。
他是我目前认识的人里面最成功的。
揉了揉腿，老板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又长叹一口气，“唉，这儿子也不争气，每天在国外就只知道给我要钱，老婆也跟我闹离婚，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一想到竟然连他也会焦虑，我忽然就舒服了不少。
3.
下了班，我约几个朋友吃饭，又聊起了这个话题。
“绕了一个大圈子后，发觉自己又和人家回到了一条跑线上。”我跟朋友们抱怨道。
几年前，我创业拿了点融资，当时牛得不得了，看谁都觉得低自己一等，那时候我以为我的人生走的是快车道，可等到钱烧得差不多时……
“我回过头再来看，其实自己只是在一条弯路上越走越远。”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朋友笑道，“也有真混得好的，当时那些不如你的人，人家多积累几年，现在各个也当小老板了。”他指指我旁边的小蒋，“你看人家蒋老师，现在做自媒体，人家一天只写几千个字，坐拥几十万粉丝，钱可比你赚的多。”
“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小蒋忙解释道，“我的号去年就20万粉丝了，当时我以为今年怎么不得过百万，谁知道现在一直止步不前，已经被好几个公号赶超了。”
小蒋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自媒体排行榜，“要是再做不好，就跌出榜单了。”他皱了皱眉头，“真是纳了闷了，都写的相同的内容追的一样热点，为啥别人的阅读量就那么高呢？真焦虑。”
朋友听完，露出一副“得知你混得也不好那我就放心了”的神情，但转念一想，心里又不平衡了，“你们至少还有个事情可以奋斗，而我呢，我现在就没个目标，生活没盼头，不知道应该干啥。”
他又指指我，“你写了本书，叫《这世界正在遗忘不改变的人》是吧，我也怕被世界遗忘，但能怎么改变呢？我不知道。反正看鸡汤故事里，那些小人物跟我一样，一直默默无闻的，但忽然有一天，就发生了个什么事，他就励志改变，脱胎换骨，最终变成了一个厉害的人。可那个改变的契机在哪呢？”
“别说契机了，”另一个朋友迷茫道，“我连我生活的目标在那儿都不知道呢。”
空气又迎来一阵寂静，是啊，谁也说不好，那个生活的目标……在哪呢？
似乎每个年轻人都是这样，不在迷茫中成长，就在迷茫中灭亡。
“我有目标啊。”刚工作不久的小姚开口了，她刚二十出头，正在某个游戏公司做测试专员，还是试用期，“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念头，就是转正，转正完之后，还想做一个产品经理。”她得意地说，“你们看，我这样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生活，算是有盼头吧！”
“你早晚也会迷茫的。”朋友总结道。
4.
这场讨论无疾而终，焦虑症就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到家后，我又打电话问了我的爸妈，我妈一听，忙说：“焦虑啊老焦虑了，你都快三十的人还不结婚，我一想到这些就焦虑得连觉都睡不好了……”
挂了电话，我想到我刚参加工作时的模样，那时的我收入不高，对生活没太大要求，只想着先能在大城市立住脚，可慢慢地，等有了稳定工作和收入之后，就会操心什么时候涨工资，什么时候能谈得起恋爱，什么时候能买房，什么时候能落户，又或者什么时候要离开北京、滚回老家……
我想的越多，就迷茫的越多，每天都活在焦虑之中，不知何去何从。
为了缓解我的焦虑，我开始疯狂地买成功学书籍和励志鸡汤，渴望能在书本中得到解答，可每次鸡汤给我的鼓励和成功学给我画的宏伟蓝图都只能维持三分钟热度，热度衰减之后，迷茫和焦躁就如同月经一样，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直到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问我说：假如，你一生下来就知道你这一辈子会如何度过，那这样的人生是否还能让你充满热情？
这似乎给了我答案，之后，每当我迷茫焦虑的时候，我都会拿这个问题问一下我自己：假如当初我知道创业会失败，那么我还会走这条路吗？假如我知道我的书卖得不好，那么我还会写它吗？假如我知道我的人生一直这样碌碌无闻收入寥寥，那我还要继续这样的人生吗？
似乎答案还是：会。
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上面那个假设——不存在。
我不可能预知到我的每个明天都会发生什么，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是一次大冒险，从童年时耐着性子一笔一划练字背课文的煎熬，到青春期时疯狂做题及对中高考的恐惧，成年时初入社会物质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无奈，再到中年时养家糊口换房换车的压力，甚至晚年半只脚进棺材还有一家老小操不完的心……
谁也躲不过人生的挑战，你我都是超级玛丽，每天醒来都会面临新的关卡，你不知道头顶的哪块砖头会变成蘑菇，吃了就能发子弹；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会冒出一个邪恶乌龟，碰一下就能废掉你的半条命。
在闯关的过程中，我们会遭遇挫折，也需要面对失败，要面临的问题只增不减，正是这种可望不可即的未来让人迷茫和焦虑——我忽然就好像找到了答案。
活在全民焦虑的时代中，每个人都好像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流浪者，谁也找不到那盏能照亮前程的灯。因为迷茫和焦虑是不能避免的，谁的人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每个人都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可是这又能怎样呢？既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那我们就只好欣然接受。
别去抱怨生活的苦，那是我们去看世界的路。
毕竟，哪怕再黑的夜，只要不停止前行的脚步，天就会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