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绿草地上,如醉一般痴迷看云,天是蔚蓝的,白云是悠闲的……忽然,狂风骤起,云四散而逃,恍惚之中一股强力逼近,身体不由前倾,好在有座椅背阻拦,不然我还真的飞上天去看云了。公车紧急刹车,白日梦醒时分,朝车头窗外茫然张望,一眼无边际的无奈车龙,在漫天飞雪中费力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车身早已在冬日盐与雪的路况洗礼中失了本色,雪花如云,只是少了许多悠闲,多了几分烦躁。扭头试图透过身旁的车窗向外探查,却没能成功,窗玻璃上挤满了霜雪的写意画作,朦胧的白色神秘图案处处演示着“窗含西岭千秋雪”。公车司机等得百无聊赖,开始自娱自乐地哼唱起即兴的原创小调。
公车在从渥太华市中心去西郊卡纳塔小镇的高速公路上搁浅着,归功于暴风雪的眷顾,本来下班回家只有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在一小时之后,依旧车在彷徨,人在旅途。
车前头座位处,婴儿车里宝宝的甜蜜美梦也被停车粗暴打破,只是他远没有我的好脾气,开始大声哭闹抗议。坐在我旁边的年轻人戴着消音耳机依旧神情专注,沉浸在自我的完美世界之中。一位年长的优雅女士安安静静地在翻看一本厚厚的纸书,这年头还有人阅读墨香浸淫着的纸书还真是稀罕。而她旁边的一位穿着豪放神情疏朗的大妈,不厌其烦地在重复着一个单调动作,钩织着一件大红色的物件,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
“我团购的九只鸭子已经消耗了七只,周末要做最后两只了。”
“嗯,我周末也请几个朋友来吃饭。”
身后两位华人车友在愉悦交谈,丝毫没有被孩子的哭闹与交通的堵塞所困扰。是啊,马上要过年了。只是对于被困在暴风雪中的高速公路上的我而言,这个中国新年似乎就仅仅是日历上的一个普通日子而已,再唤不起我一丁点儿的兴奋年意。连续几天工作上的问题悬而未决,每天在电脑前僵硬伺候的颈椎肩臂开始抱怨,早上和先生的一场不知所为何事的口角还心有伤感郁闷,女儿昨天短信说她正在发烧感冒,但是有一个很难的学习项目要今天完成,压力特别大。如果说春节是弃旧迎新,春天伊始的标记,那么这窗外哪里有半点儿春意,哪里像小时候父亲常写的春联里所描绘的意境呢?“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完全没有,只有雨雪霏霏,正如我此时的阴郁心绪。
车忽然开始启动,渐渐提速前行。小宝宝不知何时停止了哭闹,刚安静了几分钟,就被对面的一个爱心小女生的鬼脸儿逗的咯咯欢笑。稚子之心如此纯净清澈,稚子的欢笑如阴郁多时的天空蓦然穿透云层而绽放的明媚阳光。
接到女儿短信的欢欣提醒:学习项目顺利按时完成,不发烧了,中国新年快乐!
同时微信语音唱起,手机另一头传来先生若无其事还略带轻快的声音,似乎早上的口角根本没有发生过:快到家了吧?菜已经做好。早些吃饭,还要去大统华买明天做聚餐的菜呢!
公车司机还在唱,这次却不是他的原创,而是灵魂歌者Louis Armstrong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我远望蔚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
……我心中感念这是一个多美好的世界)”
正宛如我梦里的蓝天和白云在眼前悄然显现,窗外的风雪已经隐退,阳光温馨回归。读书的优雅女士正读到会心之处,眼里荡漾着微笑,躲在耳机里的年轻人沉醉如往,那位豪放大妈钩织的一定是件过年穿的红毛衣吧,火红而喜庆。忽然好像从这车里借来的一样,我的心情大好,准备回家过年去了。
(《中国日报》北美版 2018.2.7 C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