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荣芳
街角上蹲着一个卖板栗的女人,短头发有点蓬乱,红碎花的短袖衫有点旧了,胳膊和脸都被晒得黑黑的。看见她有点狼狈,我不免生出了些许同情。
晨练回来的我,经过她身边时,她竟然叫了声我的名字。惊异中我认出:她是我高中的同学胡多多。她的脚下并排放着两个筐,一个里面盛着油黑润亮的板栗米,一个里面盛着青翠欲滴张口含笑的板栗蓬。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剥着板栗蓬。剪刀夹一个青蓬放到鞋底下,轻轻一掰,两三粒饱满硕大的板栗米便滚落了出来。她男人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那时候他俩爱得甜,听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嫁给了一贫如洗的他了。我问起她男人时,她的眼角立即堆满了笑纹,柔声道:他在城里打工,再远的路也是早出晚归。两个孩子也都上初中了,成绩好着哩……
每走过一个人来,胡多多便抬头殷勤地看,含着腼腆的笑。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用脚踢踢盛板栗米的筐,“这板栗好吗?”
她应该说好的,做生意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她却不说,抬头朝人家笑笑:“烧鸡仔,烧猪蹄,都香哩。”鸡仔和猪蹄,烧什么不香呢?顾客终于没有买,走了。我笑话她不晓得吆喝板栗的优点。她说:“我知道的,我都百度过,说板栗含丰富的不饱和脂肪酸和维生素、矿物质,它含的维生素C比西红柿还要多,更是苹果的十多倍。我们村里的赤脚医生也说过:板栗能补肾气、壮筋骨。”
“你为什么不向顾客宣传宣传?”
她笑笑:“那多不好意思。它的好就在那,看不见也没关系,总有人知道的。”我点头认同。
有一个穿白绸、持长剑的老太太蹲下来了。随后就又围上了几个人。有人问:“多少钱一斤?”
胡多多答:“六块。”
“市场上有卖五块的哩。”
胡多多说:“那就五块吧。”
几只手在框中七挑八捡的,挑好的板栗放在袋中称。她把称杆尾部抬得高高的,有人反而怀疑她的称有没有问题。胡多多涨红了脸,“东西都是我自家产的,要是你上我门上,白给你都行……”
穿白绸的老太太忙打圆场:“她不会少称的,只多不少。我买过她东西。”
胡多多便一脸的灿烂,像得了奖励似的。
有个穿超短裙的少妇便要多买点,胡多多却说:“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作气。也不好保管哩,冰箱里也放不长久。”
我笑她傻,她却一本正经地说:“一个人如果总想沾别人的便宜,那是注定发不了财的。不说实话,怕被人骂哩。”那倒也是。
一拨人走了,她赶紧又去剥板栗蓬。说下午回家还得上山打板栗。我知道,她会拿一杆长篙,麻利地爬上高大的板栗树,腰间系一根绳,一头栓在结实的树干上,权且当做“保险带”。“哗,哗”,竹篙敲打板栗蓬的声音便在山谷里响起,分外地响,又分外地孤寂……她瘦小的身影,猴一样撂在绿荫里,很容易看不见。
又来了一拨人……
胡多多的板栗比别人卖得快。卖完了,她麻利地把地上的垃圾收拾进蛇皮袋,又要急忙急火地往家赶。
我心疼地问:“累吗?”|
她笑笑:“有点。但充实。”又像宽慰我似的说,“日子也好过,什么都不缺。”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什么都不缺。
我注视着她在人群中渐行渐远的背影,羡慕她的“什么都不缺”。卖板栗的女人就像她的板栗一样,她的好,有人看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