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那是相对传统的年代,而我的出生打破了我姥家一直遵从的传统,作为外孙女的我允许生活在姥家。我妈妈迫于80年代大批量下岗的压力,只能下海,爸爸的工作不足以养家糊口,所以他们两养我很费劲。
那时候,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嫌弃我,眼看着我就要饿死了,姥爷姥姥看着心疼,姥爷在没有和其他四个未婚子女商量的前提下,毅然决定让我这个外孙女以后就生活在他家,即使姥爷家也不富裕,但至少不会饿死。当时,姥爷的几个子女也就是我的姨和舅都不同意,但姥爷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他们只能妥协。很快,婴儿的我带有的童真与善良融化了他们,姨赚的钱用来给我买奶粉,舅舅有时间也会照看我,现在的某个时候我会忘记自己的母亲是谁,父亲叫什么名字,因为在心灵最深处,我的姨就是母亲,舅舅就是父亲。
我记事的时候姥爷已经在铁路工作了大概20多年了,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白班晚班轮换,火车道上的铁轨养护是他的工作。平时他话很少,可能是对着铁轨,不需要察言观色,认真工作就好了。他特别喜欢吓唬我,他瞪起眼睛,我就乖乖听话了。有时候,他会带我捞鱼抓青蛙,他从不觉得幼小的我是个麻烦,我大部分工作都是拿着袋子惬意地等着果实。而我这一待便是20年,他说过的话,从未食言,直到大学我才离开姥家。关于姥爷,只是我记事以后的他,而年轻的他,我并未见过。后来,他只是零星提起往日时光。
自从我毕业工作,姥爷在我放假回去的时候总会提醒我,工作事业是大家,我们这个家庭是小家,大家更重要,他说,人最重要的就是坚持。
我说,“姥爷,什么才算坚持呢?”
姥爷说,从前他其实只是个农民,本分老实,生活在偏远的小村子里,住着是草房,那时候家里孩子多,生活温饱都是问题。然而,他用“坚持”改变了自己以及孩子们的命运。
当时,中国刚开始发展,正开展修建铁路的工作。他们那个村子只要是男的都去抬石头、枕木和铁轨去了。因为这个苦力活工作不仅会给工资还包吃包住,这对我姥爷,刚好解决了生活上的燃眉之急。对于这份工作,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干啥就要像什么!认真干活,对得起自己赚的血汗钱。
修铁路大约持续了接近半年,每天早起晚睡,刚开始的2个月,一起来的老乡一起干活时,他只干活很少说话,大家都笑他,笑他实在人傻,就知道蒙头苦干。但姥爷说,修铁路本来就是一件好事,而且看着铁路修的越来越长,心里很有成就感,感觉自己很伟大,傻就傻点呗,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干了三个月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的干不动就只好打道回府了,还有一部分开始学会偷懒了,想着日晒雨淋的这些重体力的活,能休息就多休息,不必太认真了,又不是自己家活。但还有一部分人还是勤勤恳恳地不辞辛劳地继续工作,其中就有我姥爷,他想着这条通往佳木斯的铁路如果通行,以后出门就便利了,做事要有始有终,即使在快完工的时候,他依然那么坚持地背着敲碎的碎石,汗流浃背的和其他人一起用肩力扛着一块块枕木,用铁锤把枕木打进碎石里,他说这就像盖房子,地基稳固才可屹立不倒。
那时候时节夏季,大家穿着白色背心,每个人都晒得黝黑,一边喝水一边干活一边流汗。我说,这真是太累了!他说,累是次要的,心里在想铁路快修完了,一家老小以后的生活来源呢?幸运的是,当时铁路的人正有意图招些踏实肯干、细心工作的人,由于他的认真与坚持,直接被纳入铁路养护部门。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陆续加入铁路工作。姥爷说,坚持修建铁路后意外获得工作这并不是他想说的,他想说的是,去铁路部门工作的每一天,他都坚持仔细检查铁轨等工作,生怕造成脱轨的失误,那是人命大事,容不得一丝马虎。
姥爷想告诉我,人一辈子要有原则,要把自己的命运与国家,千千万万中国人联系在一起。他纵然想孙子孙女常见于膝下,但是他说,要为“大家”。
其实,在他在铁路工作的几十年中,真的遇见过差点造成脱轨的危险,他发现在铁轨变道处有松动,赶紧找来了几个同事,及时把问题解决了,也因此受过嘉奖。这段插曲是被姥爷当成小问题要好好对待的案例讲给我们的,马虎大意是致命的。
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是他用坚持保四方平安。一句让我安心在姥爷家生活,是他对生命的一种敬畏坚持。姥爷是对家庭也有着一份坚持地保护。
姥爷除了每天辛勤地工作,下班回到家有时候去地里种菜除草,有时候出门捡干的掉落的树枝当柴火,有时候帮我姥姥照顾下我这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后来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姥爷就开始照顾他生病的父亲,直到我太姥离世。
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从来没有抛弃任何人,一颗赤子之心,是他难能可贵的坚持。直到五个孩子都生儿育女,他终于轻快了两年,没想到,我姥姥又得了癌症。一方面,他知道这种大病一定会很难受,看着姥姥,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另一方面他担心姥姥的病给儿女们增添负担,尽量自己每天做饭洗衣服照顾姥姥,可是那时候毕竟70多岁,有时候头疼脑热,自己都是问题。经过姨和舅舅们商量,决定让我姨来照顾姥姥,而且姨家离医院近,有什么问题都方便。其实,要不是我姨和舅舅们坚持这样,姥爷估计又准备扛下来。他曾经对孩子们说,将来如果身体不好,不给孩子们当累赘,找不到他便是他自己去了。但我姨和舅说,只要父母在,孩子们就是幸福的,姥爷便再没说这种话。后来,姥姥在疾病中忍痛了两年多,她还是离开了。姥爷跟着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还好他身体底子不错,后来便去我姨家养老了。
现在的他每天没事便出去溜溜弯,和一群老年朋友聊聊天打打麻将,大家都羡慕他这样悠哉悠哉的生活,殊不知,他曾经是怎样的辛劳。
姥爷的一辈子,辛苦但也幸福,忧愁,但都逐一化解,只是生死这种大事是人力无法改变的,难以承受但必须承受。他虽然看透了也看惯了,但是还会思念我姥姥,那个不辞辛劳照顾他和孩子们的妻子,那个善良热心救人的妻子。
现在的姥爷,决定将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这样的人生态度是他用一生参悟出来的。83岁的姥爷有时候也会偷着乐,问他,说是儿孙满堂真好,就是高兴!上一次回去,他严肃地对我说,你长大了,姥爷告诉你做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坚持,保证你的事业和家庭都会圆满。我说,好,我都记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