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悟恩居士 图|源自网络 本文已发表于《幸福婚典》杂志201608月刊
1.
四月中旬,广州酷热的天气开始初见端倪。
我和蚊子倚着人行道上的马路围栏,看对面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一家连锁快餐店的门口给来往的路人派发传单。
瘦小的身影是糖糖,她正戴着《疯狂动物城》女主角朱迪的卡通头套,穿着毛茸茸的一身行头,我想里面一定如蒸笼一般的炙热。
我透过明晃晃的日光眯着眼看蚊子,我说蚊子,糖糖一天能赚多少?
蚊子左嘴角一翘,带着轻蔑和戏谑,说,够咱哥俩儿今晚喝半打燕京吧!
我有些吃惊,那么少?那糖糖为什么要在这里干了八个月?
蚊子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说,店长是个小白脸,我估摸糖糖喜欢人家吧!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天下午,我和蚊子在大马路上被晒到几近中暑,直到夜幕降临,糖糖才背着一个斜肩包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走,搓一顿去。她依然充满活力,乐观向上。
就像小时候。我、蚊子和糖糖是多年未见的发小。大学毕业后,我独自一人到了昆明发展,蚊子和糖糖则读完初中就来了广州打拼,一直没有离开过。
2016年的4月,我从昆明一直朝东而行,见到了蚊子和糖糖,我很高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过去。
2.
蚊子和糖糖一直住在一起,简陋的两室一厅,屋里除了一台老旧的小彩电和一套破旧的沙发外,一件像样的家具电器都没有,但,被糖糖收拾得颇有家的味道。
蚊子说,要不是有糖糖在,他都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不像你,从小就是个大才子,念个大学,做个高管,吃香的喝辣的。说着蚊子用拳头捶我的胸。
兄弟间的招呼方式让我感觉温暖,我忍不住抱了一下他。
蚊子却忽然有些黯然,他说,皓,我以为你这个大学生瞧不起咱,不和咱来往了呢,你看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主动和我们联系过,但糖糖说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话让我感觉心酸,我用力地回了他一拳,说这样的话就是瞧不起我,今晚罚你半斤二窝头。
蚊子傻呵呵地笑了,说,成,罚我,该罚!
小时候,在我们仨当中,我的性格最温吞,平日里替我出头的都是蚊子,甚至有时候是糖糖,记得高中那会我被班上一个小子欺负,第二天蚊子和糖糖就直接冲进了我们班,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了那个小子十几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
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老师叫进训导室,第一次受处分,但我一点都不难过。
3.
五月初,我给蚊子和糖糖买了二手冰箱,还有二手洗衣机,抬进门的时候,糖糖很高兴,她说终于不用整天用手洗衣服了。又说,蚊子还从没往家里带过东西呢!说完还白了蚊子一眼。
蚊子就笑了,但我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僵。
我示意糖糖带我去买点东西,在路上,我就对糖糖说,以后别那样对蚊子说话,他其实最关心你。
糖糖没头没脑地嗯了一声,手中的啤酒罐划出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送进了垃圾桶的大口。
4.
我清楚地记得五月十日那一天的暴雨,雨大到把一个地铁站都淹了,而我则被困在一家商场里避雨。
电话那头的糖糖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说蚊子进医院了,快不行了,你快来!
我心里一惊,顾不上瓢泼大雨就冲出商场,召了一辆计程车直奔糖糖所说的医院。
蚊子被人捅了一刀,在左腹部,正在急救。
我怒火中烧,问糖糖是谁干的,糖糖却哭得话都说不出来,我使劲地摇她的肩膀强迫她冷静下来。
是小白脸?!我自认为已经猜到了几分。糖糖欲言又止,而我已近不顾她的阻拦冲出门去。
小白脸名叫冯一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餐厅后面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抽烟喝茶,里面烟雾缭绕。
我二话没说上去给他一拳,他下意识地把头一低躲过了,拳头直接砸在了茶具上,茶壶和茶杯碎了一地。
小白脸被吓得脸色煞白,半天才抬起头来,惊恐地问我是谁。我径直问他是不是他捅了蚊子一刀子,他愣了一下才说,你是说那个瘦高个吗?是他自己捅的自己,不信你去问他。
5.
在蚊子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我除了到医院就是一个人呆在家,如果糖糖下班晚,我会去接她。
已是仲夏,出租屋闷热难耐,我又给家里装了空调,也是二手的。
糖糖说,二手的好,钱不好挣,省着点花。见我有些失意地笑,糖糖又说,听说现在大学生工作也不好找,你刚毕业那会也吃了不少苦吧!
我呵呵一笑说没事,钱总是能挣到的。糖糖见我这样也就识相地不再提了。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着。蚊子出院那一天,糖糖特地请了假,我们一起叫了出租车,一路上糖糖忽然变得很沉默,我和她之间忽然多了一种尴尬,让我很不自在。
广州的的哥开车都很猛,一个急转弯就把糖糖甩得直接扑进了我怀里,我不知道那时候糖糖有什么感觉,我只知道自己忽然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我俩都没有动,时间仿佛凝固一般,直到司机对着倒后镜向我们道歉,我们才回过神来。而且,或许是忘了,糖糖的手一直就这样放在我的手心里,我们静默着,直到下车那一刻。
6.
蚊子一进家门就看到了我刚给家里装的热水器,他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伤口还未完全痊愈,身体不舒服的缘故,那几天蚊子的话明显少了很多,每次到下班时间我要去接糖糖时,他都会欲言又止地看看我,看我起身就识相地走下。
我知道他想去,但他不敢。
6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我估摸蚊子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就直接问他为什么要拿刀捅自己。
蚊子闷头不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之后那几天,我也变得默然,我总是找各种借口出门,不想在家里对着蚊子,我莫名其妙地对他心怀愧疚。
糖糖说,那天,蚊子到快餐店接她下班,冯一凡刚好要约她,蚊子急了就过去骂了他几句,之后撕扯了一下,冯一凡就说他没出息,然后蚊子就拿出了刀子,捅了自己一下,他说,他说他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7.
家里招贼了。屋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所有能挪动的东西都被扔在了地上,衣服,鞋袜还有抽屉里的杂物像一顿惊叹号撒了一地。
蚊子则像一只狂怒的狮子,骂骂咧咧地在一地杂物中间晃来晃去。
蚊子说我们刚出去一个小时,回来就成这样了,你说现在的人是不是无法无天了,这要是以前,我非把这群孙子挖出来宰了不可!
你觉得要报警吗?我问。
蚊子想都不想,说,不报了,反正也没丢什么东西,报警还得处理一大堆破事。
我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蚊子的肩膀,说,要不,咱下个月咱搬家吧!找个高档的小区住。
蚊子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似乎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才说,你决定留在广州不走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不走了。
8.
警察找上来那一天,是我们仨搬到新家的第二天,糖糖去上班,我和蚊子正在在收拾房子,警察一进门就问糖糖去哪里了。
我和蚊子吓了一跳,警察找糖糖干什么。
她工作的快餐店的店长冯一凡死了,我们找她协助调查。
小白脸死了?!蚊子意识到不对马上顺口胡诌帮糖糖开脱,这关糖糖什么事啊?糖糖可与这事无关啊!
警察冷静地瞟了蚊子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我,说,冯一凡是被下了毒的饮料毒死的,而且他死后不到8个小时糖糖就失踪了。她和他的死有没有关系我们自己会查,轮不到你狡辩。
说完,让我们有糖糖的消息就跟警方联系,然后就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我和蚊子。
9.
收到信息时是午夜,我忙不迭地带着东西出了门。
广州夏季的酷热能把人身体里的水都挤干,即使是坐在计程车里吹着空调,我的脊背还是被汗水濡湿了。
下了车,我独自一人走过七拐八弯的小街,到了一间平房,敲了五下门,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透过黑乎乎的门缝把我上下扫了一个遍,才示意我进去,见到里面有好几个人。
昏黄的灯光下,糖糖被五花大绑着蜷缩在角落,浑身伤痕累累,地上有被拖拽时残留的血迹,已经晕死过去。
糖糖!我还没来得及冲到糖糖的身边就被踹了一脚,顿时疼得眼冒金星,匍匐在地。
不知道被打了多长时间,对方终于停了下来,把我全身上下搜了一遍,找到了他们要的东西。
迷迷糊糊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他们走了。
撑着晕乎乎的脑袋,我踉踉跄跄地冲到糖糖跟前,给她松了绑,我用力地摇晃她的身体叫她醒来,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她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见是我,她努力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已经气若游丝,说,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天我洗澡出水不畅,左捣鼓右捣鼓,看到了热水器后面藏着的几包……我意识到不对,就拆开了你买来的冰箱、洗衣机……
我把自己的头埋在糖糖的胸前,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的眼眶已经被泪水填满。
大学毕业后,我总是时运不济,事业上没有太大的起色,三年前,我开始从缅甸走私玉石,几个月前,我一时起意吞了客户一批货,逃离昆明来了广州,还对蚊子和糖糖说我是企业的高管。
其实,我就是个混蛋。
10.
我和蚊子终于没有搬离这间房子,和以往一样,他睡自己的房间,我睡沙发,糖糖的房间则一直空着,就像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晚上,糖糖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天意。我怎么会想到冯一凡是我私吞玉石的那个客户的朋友,他认出了我并告知那个客户,那个客户就找人冲进了我们家。他们无功而返,因为他们不会想到我把装着玉石的小塑料袋分别藏在了冰箱和洗衣机的机体,还有热水器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呢。
为了免除后患,我找准机会在冯一凡喝的饮料里下了毒,让他死于非命,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带着玉石和蚊子、糖糖远走高飞,过幸福的日子。没想到我的举动让客户更是怒火中烧,他找人捉了糖糖,逼问她搬到了哪里……
这些真相,我和糖糖都知道,只有蚊子不知道。他还以为是冯一凡意图对糖糖不轨所以糖糖才下毒手杀了他,为此他还一直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帮助糖糖。
糖糖走后,蚊子伤心欲绝,几次想自杀都被我拦了下来。
我和蚊子常常喝酒,一喝就醉成烂泥。每次喝醉,我都能在睡梦中看见糖糖的脸,不,我看不见糖糖的脸,但我能看见她藏在朱迪头套背后的那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告诉我,她爱我,然后,我就会在梦中大哭着醒来。
其实,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喜欢糖糖,只是那时候,我在我们仨里是那么不起眼,我懦弱,无能,需要保护,蚊子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以为糖糖喜欢的是他。
我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糖糖,而如今,我和她终于比蚊子和她走得更近了,因为我和她有了蚊子不知道的秘密。只是,这样的结局,除了带给我刻骨铭心的伤痛外,还有什么?或许只有不久的将来,警察戴在我手上的铮亮的手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