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再回姥姥家村子的时候,我一定还要去那个沟里看一看,看看那些树,那小溪,那些鸟儿,悠长地呐喊一声,然后等回声的呼唤,一声回声,就是一整个童年。
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回姥姥家,这个地方用“回”还是用“去”,我纠结了很久,但是想想现在远离家乡遥远而许久,用回好像更妥帖些。
很小很小的时候,回姥姥家是有公交车的,公交车的起点站在哪里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我从未在意过这辆公交从哪里来,我只知道,它会载着母亲和我们兄弟俩到达那个我们心里最温馨的地方。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姥姥村子里是不敢探索的,我就在那个住了姥姥和四个舅舅的家庭的院子里摸索,探索那前后院的枣树,爬一爬那个年代特有的土房子,在窑道上上下下,捉着迷藏,采着山葱花,追着蝴蝶。到了饭点,姥姥在厨房一喊,院子里各个房间各个角落的我们就一蜂窝涌过去,一个碗一双筷,就是一整个童年的味道。
姥姥家出来就是一棵守护了院子很多年的老槐树,每天中午,邻里都端了饭,坐在槐树下的树荫里,几块石头端坐,几句家长里短拉扯,是我最喜欢的情景。这情景从多少年前开始,绵延了几代人的记忆,一声声蝉鸣化作系带连接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等再回大院,手里端一碗饭,加入那一群人,好像我还从未长大。
我和表兄弟们最常去的就是村南的山沟,从上往下看,像是大地里的一条隐形的巨龙,藏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一嗓子喊过去,弯折的沟壁会把声音一声声还回来,伴着虫鸣和鸟儿的歌唱,谱成专属于小山村的交响曲。我们贴着陡峭的沟壁,沿着羊倌领着羊群一年年走出来的小路辗转下去,穿过草丛,攀援着小树,总能在绝境里寻觅到新的柳暗花明。沟的下边是一个小水房,一条小溪,一条逐年裂开的大地的皱纹,还有一片又一片的柳树、枣树、梨树和苹果树。越是这阴凉舒适的地方,越是充满了生机,各种飞禽走兽在这里安了家,空气里是他们的声音,泥土里是他们的足迹,我们反而成了外来的到访者,新奇地看着属于他们的这片家园。
后来我们长大了一些,家里添了一个不知道第几手的五征柴油三轮,去姥姥家十八里地的路一直向东向南,弯折了从土路到砖路再到水泥路的多少年变迁。路上有若干的小坡和两三个大坡,是向上向善罢,我们虔诚的跋涉,记录在足迹里的是年复一年深刻的亲情。
大概从刚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添了第一辆电动三轮车,一直到现在好多年过去了,电动三轮也换到了第三辆,我时常在外,哥哥也常年难回一趟,姥姥也上了九十高寿,再不能像我孩童时为一大家子做饭操持。妈妈和几位舅舅和阿姨轮流了去为姥姥值班,蜿蜒的路上是我惦记的身影为另一位我惦记的老人在奔波。
而彼时的那个沟壑里,也被添了太多的人类的足迹,原本的自然的印记被抹去,变成了一片片的梯田,那些曾生活过的原住民早已离去,变成了新的人类耕种的景象,这是弱肉强食吗,这是强取豪夺罢。我无法评判,毕竟山沟里的人们也要生活。
我还是时不时会怀念那个东南方向的小山村,记忆乘着那辆公交而去,游遍山沟,累了便被姥姥的呼唤叫到跟前,一碗菜、一碗粥,一棵老槐和一群聊天的家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