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的上仙玉流是个不求上进的修仙之人。平日里一副怼天怼地,趾高气扬的模样,也不过是她仗着自己的生父是那玉华洞里的普世仙尊,生母是九重天上的九尾赤凤。
向来是仙妖不两立,可这上仙玉流倒是个洒脱不在意的主。时常与那妖道中人厮混在一起。
何言厮混呢。玉流嗤笑一声,接过一旁仙奴递过来已然剥过皮水水润润的葡萄,一口便吞咽下去。
她只不过是个看脸的仙人罢了,那些个鬓若刀裁,肤如白脂的男妖精甚是对她的胃口。况且又都眼巴巴地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想要博她一笑,求得她的一颗金丹罢了。
那金丹于她来说,多得真是数不过来,可对那些妖精而言,可是修炼的上好佳物。
不过她玉流也算是有规矩的上仙,凡是那些烧杀抢掠,为害四方的妖精,她也是极为鄙视瞧不上眼的。
而那些自小生在深林,以天地灵气炼化的小妖精着实合她的胃口。闻着他们身上犹如草木的幽香,清爽地很呐。
不过近来她盯着那只兔子精已经很久了。
兔子约莫是有几百岁之龄,却依旧不肯自己辟一处清静之地修炼,反倒是只能靠着幻化成一副粉雕玉着的孩童模样,寄居在其他妖精家里寻求庇佑。
当真是个不入流的妖精阿。
不过自玉流那日和那男蛇妖去他府上,便瞧上了这只傻里傻气的呆兔子。
那兔子见她一个上仙进了洞府之中,顿时跟被霜蔫了的茄子一般,蜷缩着那粉嫩的小脚趾,局促不安地抬头仰望着她。
那孩子的脸上似是嫩得能掐出水儿,她也是忍不住上前捏了捏,男蛇妖媚眼一转,竟使唤那兔子给她奉茶。
兔子小心翼翼倒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玉流刻意扫过那杯中旋转沉下的茶叶,再将目光不经意投向那只兔子。
嗯,是个好苗子,待他靠近她递茶之时,她还能闻见他身上的花香味,像是五月时节的槐花香一样,在她心底辗转漂浮。
她扭头问那蛇妖:“你这是从哪寻得这个小兄弟?”
蛇妖掩嘴轻笑,朝她眨着眼睛,暧昧说道:“也是他福气,能入上仙之眼。上仙有所不知,他比我年纪都大些,只是修为甚低,前几天才刚刚化成人形,性子又是个单纯的主,让上仙见笑了。”
玉流睃视着面前神情惴惴的兔子,疑笑道:“哦?倒还比你年纪还大?你说说,你今年多大了?”
兔子顿时有些哑然,玉齿轻咬着下唇,抬眸怯弱回道:“我,我已有三百岁了…”
玉流听了这话,更是敞怀大笑指着蛇妖说道:“你…你三百岁还是这个德行,你可知他多大了?他才约莫一百岁。只是你这修为…”
玉流啧啧不已:“恐怕你这一生都如此了…”
那兔子听了这话,眼眶里蓄满泪水,彷佛玉流再说一句,便吧嗒要落下。
玉流见此捂着嘴偷笑,从怀里掏出一颗金丹扔至蛇妖的怀里。
“这兔子我带回去修炼,着实是个小美人胚子阿,这金丹就当我买他所付之钱,你看如何?”
蛇妖哪敢推辞,连声道谢:“上仙真是好生之德,竟亲自教养这兔子,连我都颇有些嫉妒呢!”
玉流伸手刮了蛇妖琼鼻一下,调笑道:“我倒是半分…没有瞧出来你嫉妒呢!”
蛇妖的脸蹭了蹭玉流伸出的柔荑,微蹙着眉头道:“上仙这话可说得不中听,倒是以后上仙要经常来我洞里做客呢?”
玉流斜睨了兔子一眼,兔子依旧是呆滞模样,还在为自己被蛇妖用一颗金丹换掉而愣然不已。
玉流牵起兔子的手,莞尔一笑:“走,跟着我回昆仑山了,等回了山,我好好带你修炼。”
兔子成了玉流近旁服侍的仙奴。玉流平日虽散漫了些,可教授兔子这事倒是一点也不松懈。
玉流丢给了兔子一本《清风诀》,让兔子跟着自己修清风一派的仙术。可兔子着实愚笨,光着口诀,就已经让他难以顺畅背下,更莫提玉流曾经将它倒背如流。
兔子一脸委屈地站在玉流面前,支支吾吾地背道:“乾坤朗正,风和清明…然则…然则…”
玉流躺在仙苑的槐花树下,手执银杯轻轻晃悠,颇为严肃道:“然则什么?”
“然则…通…”
“真是该打,怪不得你这么大岁数还是个孩子模样!”
玉流从背后拿出幻化的戒尺,让兔子伸出手掌,一尺一尺敲在兔子手心上。
不出半刻,兔子的手心泛出红丝,一双泪眼凄惨地望着她。
玉流一脸不耐斥声道:“本上仙带你回来是让你修炼成仙的,谁知你竟是这个不成气候的…明日我再来考你,你若还是这样不长进,那我就把你丢下山,让腾蛇来吃你…”
兔子在槐树下背了整整一夜,直到曙光渐浓,晨露在花瓣上打滚,才等来那个打着哈欠地女子从屋内走出。
兔子望见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小手拽着她的衣袖不安道:“上仙,我…我背会了…”
玉流有些不信,但见那孩子正带着憧憬望着自己,于是点了点头,带些威胁问道:“你果真背会了吗?”
兔子那清澈透明的眼里尽是抹不去的坚定,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将那《清风诀》给背完。
玉流瞧着他这可怜兮兮模样,有些怪心疼的,自己莫不是对着孩子严厉了些。但是她真的很想让这小白兔长大成人阿,这自小就美目流转的孩子再大些可不得是倾国倾城的样。
玉流蹲下身来,拉着他凑近了自己些,捧着他昨日被打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吹了口气,再掏出腰间的玉凝露给他敷上。
玉凝露有合愈伤口之效,这丝丝清凉落在他的手心里,反倒像是在他心上拧了根线,一直饶啊绕。兔子有些害羞地说道:“上仙,我…我以后不会辜负上仙的!”
这兔子果真是没有让她失望,他虽是愚冥,但好在他倒是个勤学的。
白日里她教给他的那些,他领悟不会,便自己一个人夜里在槐树下独自修炼。
就连仙苑仙奴都禁不住感叹,这只兔子是对修炼走火入魔了。
过了百年以后,兔子渐渐长成了一位少年,眉目分明,清俊挺拔,长发被墨色束带所系于背后,身着青衫,远远望去,倒是少有的绝世模样。
玉流拉开槅扇,便瞧见少年剑气如虹,招式变换无常,不禁拍手叫好。
少年额间有细细薄汗而出,见到玉流停下手中动作。
玉流朝少年走过去,从腰间拿出手帕轻蘸着他的额头,关心道:“你倒是一刻也不歇着,非要这么拼。这么多年来你倒是修为猛进,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成仙了…”
少年抬手握住玉流的手腕,腼腆说道:“上仙,我没有辜负上仙的期望,不知等我成仙后,上仙要我做何?我定是不辱使命。”
“你这孩子,真是说笑,我从前瞧着你可爱,倒是生了几分心思想养着你成个下仙,也不算为一个有趣之事。
可我不久便要飞升上神,你说我还需你做何?”
少年心中怔然不已,他有些急切问道:“上仙这是不要我了吗?”
“要阿,我还要你将来出你勾搭几个貌美的小妖,回来服侍我呢!”
玉流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抬眸笑问:“今日据说青河山的狐狸要比武招亲,你可要随我前去。狐狸一族向来貌美异常,听说这次可是狐族的皇子在那招妻呢!”
兔子听了这话,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可他又不知该对面前的女子说何,于是便跟着她去了青河山。
狐狸果真是狐媚子,兔子心里这般想道。
他瞥着旁边的我女子一脸痴迷模样,心里腹诽道,上仙你眼珠子都跑到狐媚子身上了。
狐狸高声问台下:“可还有谁上来与我一战?”他媚眼抛向兔子和玉流的方向,眼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玉流跃跃欲试的样子看在兔子眼里甚是刺眼,兔子一怒之下上了高台,在众人的叫喝之下将狐狸打趴在地。
狐狸颤颤巍巍被扶起,结巴道:“就…就你…是吾妻了…”
先不论他与狐狸皆为男子,再者他心里全是玉流,哪谈和那臭狐狸成亲。
兔子踩了狐狸一脚,便飞身下台,扯过玉流御剑而离。
只留下狐狸一声哭天哀地的惨叫。
玉流倒是有些心疼那狐狸了,她瞅着少年极少发怒的样子,有些心虚道:“你也做得过分了些,再不济,那狐狸也算你夫君了,真是怪心寒的…”
少年与她落在仙苑之中,扭头泪眼婆娑地朝她吼道:“谁要和他成亲,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要出去勾搭别的男的,他们有我好嘛!”
玉流顿时不知所措,这么多年,她只当他敬她,尊她,哪里会以为他生出别样心思来。
再说,她从前是存有私心的。
再过不久,等她成了上神,她的爱人便能从烈火深渊里回来了,兔子纯正的魂灵,便是她为她爱人献上的第一份薄礼。
从前她年岁尚小时,有一年天族和妖族在契水交战。
她父亲普世仙尊为了救她母亲九尾赤凤,便扔下了在原地的她。谁知这一扔她竟被妖族的王抓回去。
她遇见妖王那一年,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纪。许是觉得自己的双亲会来救她,又或许是她不知天高地厚。
竟在妖审问她时,丝毫没有怯场。
妖觉得这丫头片子真是胆大,向来三界之中,敢正视他的人寥寥可数,更遑论这个下仙。
妖王生了捉弄她之意,她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来二去的,竟使得两个人暗生情愫。
她那时只是个初开情窦的女子,也抛却那些仙条戒律,爱上了妖王。
后来没有想到,天族请来了西方使者,将他封印在烈火深渊。
妖王说让她回了昆仑山,忘了自己,做个无忧无虑的仙。
可她不愿,自从那之后,她便偏爱和妖在一起,她听着那些妖露出对他们王的敬仰之时,眼中满是柔光流过。
只有上神才能去烈火深渊,抵得过万千火焰。
她拼命修炼,只想救出自己心爱之人。可是要破深渊的封印,却得拿成仙妖的魂灵来作引。
所以她瞅准了那只单纯的兔子。
可是她怎么能犹豫呢?她的爱人整整在那里受了万年的苦,她不甘心。
她成上神哪一日也是兔子成仙那一日。
兔子随她去了深渊,可他从未想过那个女子冷漠的眸光里全是决绝。
她有些嘲弄地说道:“小兔子,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不是说要回报我吗?今日就拿你的魂灵为解开封印的引子好不好?”
兔子一脸凄然:“那里面…是上神什么人?”
“是我挚爱之人”
“怪不得上神从前那般严格,原是我多心了…”
兔子临走前,突然转身紧紧拥她入怀。那哭腔听得她心里难受极了,可她面上却无半分松动。
兔子痴痴发问:“玉流,你可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因为我的容颜?骗骗我好吗?骗骗我,我就心甘情愿为你死了…”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兔子的后背,他背上脊骨硌地她手心有些发烫,她忽然想起从前昆仑山上的时光,于是小声说:“小兔子阿,我和你遇的太迟了,我的心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