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没有手机,童年的春节做些什么呢?
记忆里从梦中醒来的年,遥远的,模糊的,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所以有了这篇,热闹里的冷漠,不入心的欢腾,一个闷闷的小屁孩的年。
细雨,红伞,炮仗的碎屑,就像炸在地上的烟花,瞬间被雨水打得疲软褪色。
很早,路上没人,河里没船——除了我。
低头一看,浅水里我穿着一双绿鞋子。
我要去做什么呢?对,是要去拜年的。
“囡囡,醒醒了,头天要早起。”一个温温的老妪的声音。
——走到门口了,春联的边角被水汽氲得翻卷儿。
“起床了,要去拜年了。”颊边干燥的掌心柔柔的摩挲。
我眼皮抵着粘黏眨了眨。
外面果真下雨了。
“今天要多多的说吉祥话。”
“来了人要叫,有礼貌。”
“伸手,拽着棉毛衫。”
我抬起手臂,把胳膊捆进厚毛衣里,奶奶低头拉了拉袖子。
“今天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一句都不行。”
“也别去碰笤帚扫把。”
“听见了?”
“嗯嗯。”初醒开腔嗓还呜呜的。
奶奶眉间细纹展了展,微微直背按上纽扣。
“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好!”
来人都是瞧着面熟,叫不出是谁,招伙之下在长木凳上敞开腿一坐。
我一例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的叫过去。
侃。
杯里的茶浅了,桌边的零嘴壳堆了起来。
女眷回房里看春晚的重播。
男人们的烟灰里还有明灭的星火。
大人们总是忙的,总是有事做,总是有话说。
我一个人溜进了二楼的房间,在铺着软垫的竹藤椅上靠着晒太阳,撕开旺旺大礼包的袋子,吧咋着吃小小酥。
对过的房客看过来,他看起来很闲,但这次,我有事做了。
今天初一,要用红色。
我低头,用红蜡笔在寒假作业本背面画了一条金鱼。
哥哥把嗒炮塞进金鱼的嘴里。
“啪。”
就像弹珠一样。
地上一摊硬币大小的渍,像水。
鱼,找不到了。
我噔噔下了楼,拿起一盒炮和打火机往外跑。
有点怯怯的,但终于鼓起勇气。
“带带我吧,我想和你一起玩儿。”
“你?”他挑了挑眉,“你能做什么?”
“我……我也想玩!”
也许是出于哥哥的责任,真的带我玩儿了,我的职责是,在他手心的炮用完时,递上新的。
炸了墙角,炸了隔板,炸了窗洞洞。
炸了弟弟的帽子。
羽绒絮从弟弟害怕的僵硬的脸前飘过,落在地上星星的水渍上。
最后一个炮,哥哥拿在手心掂了掂,面色郑重,他低头用三指捏住,灼烈的火凑近它的红屁股。
忽来的风牵引着火,像在颤抖。
哥哥眉头一皱,将火苗拢回掌心里,在他手中虚虚握着的炮,趁机脱离了囚禁。
又是一阵来的蹊跷的风,未燃的炮豁然就像巨人一般像哥哥的袄子扑去,仿佛要炸出一个洞。火苗呼啦断了,哥哥伸臂去捞。
炮在空中悠悠的转,没有声,像飞。
哥哥忿忿的将空壳子甩进河里,纸盒子飘忽忽的,也像飞。
他无趣的转身。
我手指点着嘴唇,看着河边发呆。
这时,奶奶唤我归家了。
进门,又是一片热闹的空气。
“你家也有小的,我家也有,诶呀别客气啦!别给了!”
“要的!一定要的!收着!”一双手直往我兜里钻。
兜里还有打火机。
推推搡搡的又是一阵。
“诶,这么客气,那收着吧,还不谢谢叔叔?”
“谢谢。”
“乖孩子!”
热闹一点点随着车灯隐入黑暗。
门前纸糊的红灯笼清清濡濡的光,映照着炮仗的碎屑,融进雨水里。
房内,老电视里一片喜庆祥和。
我伸手,向上高高举着,奶奶将毛衣从上面脱出来,刺啦啦的从脸上抹过去。
奶奶将我裹进被子,像要裹回茧里。
我看见老朽的床,和她老朽的身体。
“睡吧。”颊边干燥的掌心柔柔的摩挲。
我闭上了眼。
我要入梦。
梦里有河里游来游去的金鱼,有炮仗和烟火,有漂亮的绿鞋子,有不灭的红灯笼。
大概,不会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