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机

文/王乱七

王向明，重度手机依赖症患者。

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晚上最后一件事是放手机。

手机离开身体超过十米，就会出现心慌，焦虑，手没地方放等症状。

手机俨然成了他的一个体外器官。

星期三的晚上，王向明握着手机看小说。

这部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令他爱不释手，已经连着追了几天，每天都熬到很晚。

时间到了凌晨两点，王向明的眼皮开始打架，但小说也正至精彩之处，挣扎几次，终于敌不过困意，握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王向明像往常一样摸了半天手机，最后发现手机就在手里握着。

“骑驴找驴。”

王向明暗骂自己。

看了下时间伸手去穿裤子，却发现手机牢牢黏在了手上。

“咦？”他的第一反应是恶作剧。

用力甩了几下，没有甩掉。

使劲拽也拽不下来。

王向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掌和手机完全长在了一起，仿佛自古以来就是那样，血脉相连。

“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了！”王向明的母亲用手叩着桌子说道。

“哦。”

王向明把左手放在桌下，夹一口菜，低头啃一口碗里的馒头，活像受难时的杨过。

“你手折了吗？两只手吃！”

“哦。”

王向明把左手拿上来，把馒头放在手机屏幕上，颤颤巍巍往嘴上凑……

“啪！”母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拿过来！”母亲想没收王向明的手机，却发现怎么拽也拽不下来。

“你这个情况……确实蛮罕见的。”老医生扶了扶眼镜，像观察艺术品一样观察王向明的“手与机。”

“能开机吗？”

“能开机。”王向明长按开机键，手机开了，电量还剩60%。

“疼吗？”老医生动了动手机。

“不疼。”

“痒吗？”

“不痒。”

“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的手机以后再也不会丢了！”

“咚！”母亲给了王向明一个暴栗。

“大夫，这孩子平时没别的爱好，就爱玩手机，您看这是不是手机玩得太多的缘故。”

“目前还不能下结论。”老医生扶了扶眼镜，“这应该是种新型病，现代医学暂时没法解释，也不好贸然介入治疗，不痛不痒的话先观察一段时间吧，有后续症状再说。”

母亲只好带着王向明回家。

“真拿不下来了？”父亲反复研究王向明的手，“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应该没什么大碍，让观察几天。”

“该！让你小子一天到晚玩手机”父亲幸灾乐祸。

“你生的好儿子！”母亲一边洗碗一边说道。

王向明很快就适应了他的新器官。

毕竟他以前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握着手机，现在的情况只不过把“几乎”两个字去掉了而已。

不但适应了，而且还因祸得福。

因为自己和手机长在了一起，所以上课的时候玩手机方便多了。老师也没有办法。

“真好。”

王向明想起一部电影，电影里老船长手断了，安了一个铁钩，那个铁钩比他原来的手更实用，更威风。

他觉得自己手上的手机就像那个铁钩。

手机的电量在一点一点下降，傍晚时分已经降到了25%。

王向明感到又渴又饿，回到家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饭。

“诶，快看！”王向明指着自己的手机。

他发现自己吃饭的时候手机的电量也在缓缓回升。

吃饱喝足后，手机电量也恢复到了100%

“原来是这样。”

王向明明白了，手机现在和他连为一体，所以他补充能量的时候也会作用到手机上。

“太方便了。”

之前还在为如何给手机充电而苦恼，现在完全不必担心了。

只要正常吃喝就行了嘛。

王向明的食量变得越来越大，每天要吃好几顿，而且每顿分量夸张。

这还不够，为了保证续航，他经常在书包里塞满各种零食。

这段日子，王向明购买食物的支出，竟然呈恩格尔系数陡然上升。

时间一天天过去。

虽然吃的很多，但王向明依然骨瘦如柴。

这些天，王向明还发现另外一件事——手机正逐渐融进手掌里。

露在外面的机身部分不断减少，像被大海吞没的礁石。

有天早上醒来，仅剩的一小部分屏幕也不见了。

王向明摸摸手掌，光滑如初，活动下手指，也并无异常，一切就像一场梦。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讨论了下，决定让父亲再带王向明去医院复诊一次。

到了医院，全身体检，完全正常。

回来的路上，王向明唉声叹气。

“干什么？”父亲问。

“好好的一部手机，说没就没了，最新款呢。”

一个暴栗。

“还惦记手机？以后都不许再用手机了！”

“哦。”

听到这个噩耗，王向明心中没什么波澜，他自己也很奇怪，这几天手机没在身边，竟没感到一丝焦虑。

“几点了？”父亲随口一问。

“十点四十七。”王向明脱口而出。

“等等！”王向明止住脚步。

像一个惊雷，在脑中炸开。

闭上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一副手机待机画面，正是他熟悉的壁纸。

心念一动，画面转换。轻车熟路打开微信，刷了下朋友圈。

“不得了，爸。”

“怎么了？”

“我牛逼了。”

“嗯？”

“人机合一。”

王向明轻轻吐出四个字。

教室。

王向明被一群同学团团围住。

“三千八百七十二乘以六千七百五十九等于多少？”

“两千五百九十六万八千零七十八。”

“琢鄄鹅膏碱分子中含有几个肽键？”

“八个。”

“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共和国首都是？”

“圣多美。”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是南宋词人辛弃疾在哪一年所作？”

“等会儿。”

王向明朝窗边退了退，找到了丢失的wifi信号。

“1205年。”

“全……全答对了。”

难以置信。

同学们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这位曾经的学渣，就连他暗恋的女神也投来崇拜的目光，王向明赶紧启动相机功能，用自己的眼睛拍下了她的表情，存在大脑里。

王向明越来越能吃，行为也越来越怪异。

很多时候他都在一动不动地发呆，时不时露出淡淡的微笑。

有时也会捂着肚子狂笑。

还有的时候，会突然骂一句脏话：

“操，别他妈送了。”

这时你要摸摸他，他身上准很烫。

不发呆的时候，就是在吃零食。

一袋接一袋地吃，全都是高热量食品。

看得旁边的女生目瞪口呆，交头接耳地讨论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吃还不发胖的。

由于王向明的成绩名列前茅，老师对他的怪异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使得他获得了更大的自由。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他和手机越来越彻底的融合，身体开始出现一些始料未及的问题。

首先是失控。

王向明说话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植入一些广告。

“向明，吃了么？”

“吃了。”

“吃的啥？”

“麦当鸡全新早餐大鸡堡，选用新几内亚上好鸡胸肉，肉质鲜嫩，酥香可口，尝鲜价九块八，让你一次吃个够。麦当鸡，美味源自专注。”

说完王向明打了个嗝，一股浓郁的豆浆味弥散开来。

其次是健康问题。

之前怎么吃都吃不胖，最近一段时间却时不时腹胀，大量的数据垃圾把他的肚子撑得很大。

腹胀的时候，行动会变得异常迟缓，也特别容易发烧。

只有主动服用泻药，痛痛快快泻一次才会好转。

除此之外他还常常受到病毒的侵袭，三天两头感冒。

后来他给自己安装了一个杀毒软件，好多了，但是这个杀毒软件却带来了很多副作用，比如每天起床的用时增加了一倍。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最让王向明担心的是，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不仅身体上疲惫，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疲惫。

有天早上醒来，他感觉自己特别劳累，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后来才发现，系统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更新了十几个软件。

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天都有无数的红点需要点。

无数的新内容需要浏览，无数的日常任务需要完成，无数动态需要去关注。

这些信息像海水般把他淹没，他感到应接不暇，但接收这些信息似乎成了条件反射。

渐渐地，玩手机从娱乐变成了一种负担。

王向明很累，他想休息一下，但无论怎么关闭、禁止，那些程序还是会在后台偷偷运行。

卸载也卸载不了，很顽固。

犹豫了很久，他走进一家手机维修店。

“老板，我手机出了点毛病。”

“什么毛病？”

“软件卸载不了。”

“拿过来我看看。”

“就在这了。”

老板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

“去去去，别闹了，别影响我做生意。”

“不瞒你说，其实我就是一台手机。”

老板停下手上的动作，愣愣地盯着王向明。

王向明也回以凝视。

许久，老板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串号码。

“嘟……嘟……”

“喂，你好，市精神病院吗？我这有个精神病患者，嗯，年纪不大，是个小伙子……”

王向明很沮丧。

从维修店出来，天色已晚。

他想到了关机。

虽然不知道关机的后果是什么，但无论怎样，总比现在这样疲惫不堪要强吧。

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奔流的信息占据，除了在手机里浪费时间，他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干任何事。

手机像一个恶魔，牢牢攥住了他。

关机，必须关机了！

王向明闭上眼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关机的选项。

睁开眼，把自己全身摸了一遍，也没发现任何长得像电源键的按钮。

突然，他感到双腿一软，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难道……难道只能等电量耗光了吗？

那不就意味着……

瞥了一眼电量，还剩49%。

王向明站在广场中央，乌云蔽住了半个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