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只读了《红楼梦》的前八十回。高中的时候学过《林黛玉进贾府》,在自读课本上读过《抄检大观园》,也读过减缩版《红楼梦》,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快毕业的时候听父亲说贾宝玉的石头传说,就在高中毕业的暑假,决定读《红楼梦》,画了乱七八糟的人物图。却只读了十几回,就没有继续下去。
十月份看过小戏骨红楼梦之后,我决定再去读原著,又买了红楼梦音乐会的门票,想在音乐会前读完前八十回,但是因为原著信息量比较大,音乐会前只读了一半,但也足够领略红楼梦原著和电视音乐的精彩了。
说回书来,书里的每一个人物都那么生动。
宝玉的心非常柔软宽阔,是一个挺可爱的渴望挣脱世俗的小男孩,可惜在父亲的家族期望面前,他的优点和才华并不被认可。黛玉美丽聪明又有才气,但心思重,又注定一生眼泪,惹人怜。宝黛是前世的缘分,今生的知己,又是灵魂伴侣,所以宝玉说林妹妹才不会说仕途经济的混账话,要说了他早和她生分了。而黛玉说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知己。宝钗吃冷香丸,房间里什么都不放,活着靠绝对的理智。一出来就一本正经地说话,做人也很周到。给赵姨娘送小礼物,给黛玉送燕窝,给邢岫烟赎衣服,说话一套一套的,属于世俗里标准化的受欢迎模式,但就是少了她自己。她在大观园里捉蝴蝶,偷听到丫头说话,还假装是黛玉,哎,黛玉咋就背了这锅。金钏儿死了的时候她还给王夫人做工作,说金钏儿说不定是自己掉井里的呢,也是很世故了。还说自己的衣服可以送给死了金钏儿,她完全不介意。王熙凤说她“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这样的精明,想来毕竟是出自商人家庭,还要很小就独自撑起一个家和一方产业所造就的吧。大观园被抄检她为了撇清就赶紧跑出去了,怎么劝都不回来,还说了一堆让人无法反驳的道理。出于个人的原因,我并不喜欢宝钗。探春非常渴望冲破命运的桎梏,除利弊那段就是很好的证明,但却碍于时代和出身,才能没法真正发挥,赵姨娘还老是扯她后腿。抄检大观园和怼吴新登家的那两段是我最喜欢的探春片段,探春也是《红楼梦》里我最偏爱的人物。王熙凤精明能干,但缺乏反思和怜悯之心,她在处理和贾琏的关系上是失败的,因为她太过强势,整贾瑞那段和后面挑唆秋桐弄死尤二姐很恐怖。但是她对刘姥姥又很周全,还因为这件事善有善报。史湘云没有双亲,还要做活儿贴补家用,但是憨憨的挺有才,像个男孩子,贾母说她小时候穿着袍子在外面跑,结果摔倒了,有一次还把她错认成宝玉,欢乐的画面感太强了。元春是高贵的皇妃,可她并不快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必须端着皇妃的架子,听着父亲跪在自己面前左一句臣,又一句切勿惦念。迎春木木的,面目模糊,总是躲得很远,还被下人欺负,也不敢为司棋说话,毫无小姐的派头。结婚之前贾政就觉得孙绍祖家不行,贾赦还非要把她嫁过去,结果迎春天天挨打,还要被老公骂你爸欠我一笔钱才把你卖过来的,可怜那个年代的女性结婚了基本命运就固定了,迎春就这样“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惜春在小说开始不久的一回中开玩笑说做姑子去,结果后来真成了姑子。李纨像是一个框,周周正在,年轻却没有真正的青春,太单调太老实。秦可卿早早就死了,在判词里的结局和书里结局不大一样,有争议。巧姐的故事还没写到曹雪芹就去世了,遗憾。妙玉结局挺惨,人物我不是很喜欢,因为她嫌弃刘姥姥,喝茶时还怼了黛玉。
贾政略古板,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父亲,对宝玉总是呵斥的,觉得他不学好,总在浓词艳赋上下功夫,还经常说你给我仔细着这种话,不喜欢他。贾赦一把年纪还想着讨小老婆,对鸳鸯抗婚恼羞成怒。邢夫人没什么个性,盲从老公,结果在鸳鸯的事情上弄一鼻子灰。贾珍和贾蓉两个人觊觎小姨子,还打小算盘给贾琏起哄架秧子要他偷取尤二姐,结果送了尤二姐的命。尤三姐是个有个性的烈女,可惜她和柳湘莲没有缘分,叹息!贾母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封建大家长,很聪明,很慈祥,也愿意难得糊涂,挺可爱的。老人在的时候家族是不容易散的,一旦老人去世了,整个家就容易散开,放在现在也是这样的。老人不在了,兄弟姐妹都不愿意回老家了。贾环和赵姨娘充分说明了原生家庭的巨大影响,做父母的还是要反思的。
袭人不怎么说话,但会来事,悄悄地就和宝玉云雨之欢,和王夫人说了一番话就涨了薪水,成了暗地里的妾,王夫人去怡红院搞搜查的时候也没有清理她,一直表示很满意,据说袭人像宝钗。晴雯长得美竟然成了过错,莫名其妙被赶出去了,凄惨地死了,真所谓风流灵巧招人怨。王夫人说晴雯像林妹妹,书里整个也没提王夫人对林妹妹的好感,她更喜欢袭人,应该也更喜欢宝钗吧!王夫人吃斋念佛却并不真正宽容,尤其是对金钏儿,晴雯,蕙香,还有芳官她们。平儿是我最喜欢的,聪明又忠心,名义上是贾琏的妾,但因为王熙凤的缘故,她从没和贾琏在一起过。王熙凤过生日的时候因为贾琏和鲍二媳妇的事还把她骂哭了,好在贾母来说了公道话。王熙凤有次还说她也不怀个胎,她挺冤的,有苦难言。鸳鸯也很不错,人很正直,特别有个性,还主动安慰司棋不会揭发她私自在院子里谈对象的事。可惜司棋找了个不靠谱的男人,还因为这事被赶出去了,真是青春年少的代价呀。王善保家的应该没想到她出主意抄园子,结果抄到了她自己家的人,被打了脸!况且还是她在王夫人面前举报的晴雯,一股子老女人看年轻美女的天然敌意。香菱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却因为被拐改变了命运,还被买来买去,但是性格很好,学诗的时候很执着,就是嫁给薛蟠这样的人太可惜了。夏金桂是个被宠坏了的河东狮吼,薛蟠做不了主,可怜了香菱,“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刘姥姥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物,大概也来自作者经历了人生颠沛流离之后的反思吧。小戏骨红楼梦的总导演潘礼平说要看得起穷人。的确是的,刘姥姥并不富贵,却有她的善良和智慧,每一个生命虽然际遇不同,起点不同,但灵魂是平等的。对待任何一个生命都不该存有偏见。
这次长大了读《红楼梦》才发现主角们的年纪都很小,正是十几岁的青春年少,却很有才华,写很美的诗,在一起就写诗玩行酒令,宝黛还互相耍脾气,是两个小冤家。我最喜欢《葬花吟》,还有黛玉写菊花的那句“口角噙香对月吟”,还有湘云和黛玉在一起写的“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他们吃很精致的食物,做很精致的游戏,赏月,猜迷,联诗,真有一种慢节奏的美学既视感。文学的造诣变成了一种游戏,学习的快乐才会出来。
曹雪芹真是一个伟大的作者,一个男作家,写出如此丰富精彩的女性角色,还涉足了丫头,婆子,小姐,少爷,老爷,以及刘姥姥这样的角色,他们各有特点,一点儿也不重复。不善于观察和描写的人绝对写不出来,像我就永远写不了小说,因为我跳不出自己的视角。好的文学不是告诉你非黑即白,真的生活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好的文学写给你一个现象,一件事,告诉你事情的背景,让你自己去分析,去思考。《红楼梦》的故事基调是伤感的,全文贯穿“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但是文字却是活泼的,俯视的,通透的,柔软而不偏颇。还有一些原创的却很生动的写法,像是浓词艳赋这样的词。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说话方式和用词风格。要让我去描写一个人,我大概很难站在那个人的角度想出他会怎么说话。
《红楼梦》是一面镜子,让我们透过文学看到真正的古代贵族生活,古代的官商模式,古代中国的习俗,像是吃饭,过节,出殡,礼尚往来。贾家这样的贵族非常讲究礼教,家教很好,子女也很有才华。就是那样的社会太过压抑自我了,尤其是女性的自我,大家都活在没有选择的命运中,我边读会边觉得有点可怕,压抑到无法喘息。
《好了歌》的注解说:“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是写不出这样的苍凉感的,通透感。它的苍凉和通透让我们对当下和未来不断思考,给我们以启迪。也许,看淡一些,珍惜一些,我们会过得更好。
如果有机会,我会去走一走戏中的大观园,看一看曹雪芹故居,等再经历一些岁月,再读《红楼梦》,期待还能看到更加不一样的《红楼梦》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