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小女孩一直哭闹不停。
平日里也哭闹,一般女婴比男娃爱哭,嗓门也更高。她妈妈并没太在意,刚刚洗了澡,不敢马上给孩子喂奶,怕奶水太凉,对孩子不好。
农村妇女带孩子不像城里。孩子哭是不可以马上就去抱起来摇晃哄骗的。孩子一哭就抱,这个孩子只会越来越爱哭,越来越哭的凄厉。只有狠下心等孩子安静些,再去给孩子喂奶,换尿片。这样小孩学不到靠哭撒娇的毛病。
乡下人农事多。结婚即分家,农事家事只能小两口自己解决。别人帮手纯粹是人情。即便本家父母,也是如此。
母亲抱起孩子,掏出奶来给孩子喂上。孩子猛的嘬了两口,又把头转了开去,接着哭。妈妈换了另一边的奶给孩子,还是一样的哭。
她把孩子放下,孩子好像突然受到巨大惊吓般四肢向外猛力一撑,接着就缩腿握拳剧烈的嚎哭起来。那哭声从来没有过的凄厉,摄人心魄。
女人被这凄厉的哭声惊住,心慌意乱。再也没有往日从容。检查了孩子裤裆没脏没湿。捧起来抱在怀里,嘴唇印在女娃的嘴唇上细细的感觉着。
小孩嘬奶的时候,母亲是可以通过乳头探测小孩体温的。刚才小孩没吃多少奶,女人不确定孩子的体温。用嘴唇去探测。感觉孩子并没有发烧。女婴还在嚎哭。声音已经有些开始沙哑。
女人掀开小孩衣服一寸寸检查孩子的肚腹。也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手脚四肢也是暖暖的,没有冰凉的感觉。
小孩越来越哭得厉害。女人慌了。怎么回事,怎么办。
听说过小孩撞煞的事情。农村山区的小孩在某些不好的日子没有提防保护好,被邪祟缠上的事情。小孩阳气都弱,女婴尤其火力低。
这么一想女人开始害怕起来。小女孩一惊一乍的猛惊,剧烈的扯嗓嚎哭,沙哑凄厉。更让女人惊出一身白毛汗。
女人手脚冰凉,意乱神慌。赶紧穿上鞋,跑去砸邻居家门。
咣,咣咣。花姐…咣,咣咣。花姐……
里面传来声音。窗户也亮了。
谁呀……
我,清凝。
孩子一直哭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慌意乱。你跟我过去看看吧。
你先回,我马上过去。
女人回家抱起孩子安慰着哄道:花姨来了,什么都不怕。有什么要走的赶紧走,一会儿仙姑一到,万劫不复。
女人吓唬着给自己壮胆。
那个叫花姐的可是个厉害的女人。她不到五十。生五个儿子两个女儿。
本人年轻时口齿就厉害,吵遍十里八村从来没碰见过对手。神棍神婆碰上她都绕道走。
有些心眼坏的人,也常咒她下地狱拔舌根之类。
花姐第七胎分娩的当天晚上。莫名其妙死了。妇女生产完精力耗尽而死,在农村其实是经常有的。
家人痛哭流涕,安排后事。山区人置办丧事延用的都是古代礼法。不满五十岁不吊唁。
但停尸是必须的,公家人要查,娘家人也要检查是否被害而死,之后才能安排落葬。
第二天娘家人来了。因为天气太热,都开始有味道飘散出来。
死者的弟弟给姐姐哭丧。走进跪下查看,见死者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寿衣都已经穿戴整齐。掰开嘴查看也没什么异样。翻看姐姐手掌指甲也没什么不对颜色。一切正常。只是总感觉好像还温温柔柔的不太对头。可是又说不清楚,猜测着可能是气候原因。正要转头问姐夫话呢。
尸体突然一阵抖动抽搐。
哎呀,诈尸!
所有人都吓镇住了。逃跑的慌里慌张,尖叫的撕心裂肺。尿裤子的哆哆嗦嗦。有理事的长辈冷静,一把抓起准备好的稻草人就往这尸体上压。
这个稻草人本来就是准备诈尸时候给死尸扑抱的。家家办丧都准备,但是从来没见谁家用上。妈的妈我的个姥姥啊,这家人用上了。
就看这长者捧着稻草人一把压在尸体上。这死尸不压不要紧,这用力一压之下,嗷唠……一嗓子嚎将起来。吓得这长者也身酥腿软,蹲坐挪逃。
就这一下子全跑了个干干净净。
一会功夫,拿竹竿的,抄长凳的,背麻绳的全来了。都说这婆娘生前太厉害,一时死了还在跟鬼差撕扯打闹不肯走呢。
正待靠前,厅堂灵帐里面有个很微弱的女声,一直叫丈夫孩子的名字。
这时候人也多火也旺。众人一起胆子壮。竹竿一挑帐帘。那妇人还躺在冥床上,只是一直呻吟叫人。
众人一点点冷静下来,分析来分析去。确定是人非鬼。才开始慌忙抬回房间,扒掉了寿衣,找大夫调理。
这位此前性情火爆,爱与人争斗口舌,常常污言秽语的挖苦侮辱,或者挖坟掘墓般的翻族谱缺德使坏。
死而复生之后,突然变得少语寡言,多情热心。邻居家有个鸡飞狗跳,丢砖揭瓦,给她撞见。挺身一站,食指一指。立即天下太平恢复原状。
渐渐地安家镇宅的事情越来越多,驱鬼撵怪的事越传越广。花嚼舌摇身一变花神婆。
后来有个老神婆验证她的真伪。道她死后魂游仙山,得五峰圣母娘娘点化传法。娘娘评她虽然泼辣嚼舌,但是颇有刚直之气,点她还阳安民,镇肃山魅。
常言道:人抬人越抬越高,鬼抬鬼越抬越飘。如此一番奇绝经历,也让花神婆一时声名远播。
这会儿急急穿衣出门,前往小妇人清凝家。刚出门就已经听得女婴哭声不对。
凡是健康小孩哭声,不论男孩女孩,也不管嗓门粗细。所哭必然有物,有神,有气力。
饥饿而哭的,闭眼蹬腿,气力高亢脆爽。疼痛哭的,身体颤动卷缩,声音先高后低。伤心哭的孩子缓慢悠长。愤怒则手舞足蹈面红耳赤。恐惧而哭的就面白身抖,张嘴瞪眼,肉僵脉快,气息杂乱声音凄厉。
但是不管哪种哭腔,婴儿的神魂精魄,必然都生气盎然。一听之下,必定给人清正之感。
清凝家的这个孩子。声音沙哑凄厉,浑浊空荡,高嚎不亮,低吟无物。正像魂魄不全,精散神乱失魂之症。
加紧了脚下步子上前细辨。花姑见这家娘子手足无措,泪面惶恐。忙安慰她镇静道:有我在凡事都能回转,慌个什么。
挑灯近看,见这女婴神色紧张,胎光离散,幽情杂盛,人中嘎瘪。把住孩子手腕摸查,发现神门虚开。撩开衣服,又见肚脐神阙浮突。再掐指一算,正是晦日二十三,魂弃身外。花神婆见这么严重,也是脸色大变,暗暗心惊。
人有三魂:天,地,人。又称胎光,爽灵,幽情。
三魂制约管理七魄,乃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魂为根干,魄为枝叶,各自有制约递养的关系。
《黄庭经》曰:摄魂还魄,永无倾失,魂魄二神是阴阳之精,能顺而专之,拘而制之,无阙魂不离人,则久视之道明。
《金匮要略》:邪哭使魂魄不安者,魂魄妄行,阴衰者癫,阳衰者狂。
简单概论就是,魂喜升魄喜降,魂飞必然导致魄散的意思。
花神婆也不多言。手扶女婴天囱念了一段咒语。道是:“
紫薇玄官,中黄始青。
内炼三魂,胎光安宁。
神宝玉室,与我俱生。
不得妄动,监者太灵。
若欲飞行,惟旨上清。
若有饥渴,得饮玉精。
爽灵护我,三台养我,幽精保生。
急急如律令勑。”
先请个仙灵附身,安住残魂,镇住散魄。
这孩子真就安静下来了。孩子娘亲一见她这么大神通,喜出望外就要给她跪下道谢。
花神婆托住她道:你把孩子放下。准备件小孩衣服,出去把孩子魂叫回来。
清凝听这般说又是害怕又是糊涂。暗忖:我孩子现在没魂啊?
花神婆见她痴傻。又捅了捅她:别耽搁时辰,麻利点儿。越往后半夜外面可越热闹,事情越不好弄。
穷山僻壤的地方。什么越晚越热闹,除了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能是人不成。清凝一下惊醒过来。柜子里找件孩子的衣服抄在手里。
花神婆问道:你今天带孩子去过哪里,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清凝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突然,呀…的一声。说:傍晚从山里回来,过山溪的时候鬼遮眼似的一片黑。过河的石头都找不见,差点摔一跤。孩子当时绑背着的。我以为可能吓着了,回头看孩子睡着的。也就没在意这个事。
花神婆:我在这里念咒护你和孩子。你挑着孩子衣服,带个灯。一路去走今天走过的地方,按你往日对孩子的称呼“孩儿啊,娘在这里,回来哟…到娘亲这里来哟…”把孩子魂叫回来。
清凝加了件衣服。提了灯笼,又挑了孩子的衣服出门叫魂:“阿妹儿,回来…回来…阿妈在这里…到阿妈这里来…阿妹儿…阿妹儿…”
清凝刚走出去没几步,整个人就埋入到无尽的漆黑之中。灯笼昏黄的光亮照不到一丈远。就连脚下的路也要压低了灯笼才能看清一点。
山里人有时候走夜路倒也没什么。只是二十三本就是晦日极黑之夜。加上自己叫魂的声音颤颤悠悠,心里又慌乱,满脑子胡思乱想。整个情境,尤其惊悚恐怖。
灯笼这点光真是太微不足道了。就连挑着的衣服都照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一块影子摇曳幌动。
四周无尽的漆黑之中,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此起彼伏。虫子唧唧的叫声…蛇游走拨草的沙沙声…树上夜猫子的咕咕声…突然拍动翅膀,飞掠捕捉猎物的响动…。
还好今夜没起风。清凝安慰着自己,更加注意脚下的小路。她其实最害怕的是蛤蟆,这种东西长得又丑反应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跳出来一个吓一大跳。三更半夜乌漆麻黑,有时候还会踩到一脚。软绵滑腻恶心到吐…!想想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寻过了稻田,往薯园叫去:“阿妹儿,回来呀…回来哟…阿妈在这…”!
到了溪河这里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扑通扑通…!傍晚的时候有一刹那眼黑到底是什么作怪?
耳听清冷的水声淅沥哗啦,又想起到花神婆说越晚外面越热闹,这个心跳的,都不是自己胸腔的东西了。腿也感觉又软又绵,脚底更像蚂蚁钻了似的一阵阵发痒。
“也得走呀,孩子魂还在外头呢”她给自己打气道。头一甩,腰板一挺,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叫过河去。叫过薯园又绕了圈菜地。边走边检讨有没哪里漏掉忘记的。
突然右手一沉,孩子的衣幡无风自动,手没提防险些掉地上。她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加了把力气握住手中木架。
正自莫名其妙还没来得急害怕。心头一动,喜上眉梢。这是她的孩子找回来了。一定不会有错,这是一个母亲的直觉。
清凝整个人都轻松很多。更加小心拿着的木架和衣服。也更小心的走着路。叫声也变得极其温柔慈爱。
一段路一段路哄叫着走回家。花神婆坐在床边站起来接过衣幡。口念收惊咒:天圆地方,律令皆成。阳宅无虞,永保昌吉。天煞尽回天上去,地煞尽回地下藏。旺方退原。将煞尽从原。天惊。地惊。人惊。兽惊。牛惊。馬惊。鸡惊。鸭惊。十方横过惊。天上地下一切响动惊。天律令,地律令。惊魂惊魄速归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然后把衣服往孩子身上盖去。花神婆说道:行了行了。你去洗把脸喝口水吧。等会孩子饿醒了,你再给她喂奶喝。我回去了。
清凝千恩万谢不住的鞠躬作揖。花神婆只是招手笑笑。
刚走出门,突然有狗叫传来,叫声极不寻常。紧接着东西南北全村的狗都疯了似的咆哮起来,叫声中带着十分的骇意恐怖。
花神婆“嗯”了一声。脸色煞白。清凝也没听过这么凄厉的狗叫,一把牵住花神婆的手颤声道:“花姐…”!花神婆只是冷冷的道:“与你无关,你的孩子已经平安。只是村子恐怕要闹上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