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姥(爷爷)是个老八路,老革命,徐淮一带的著名的抗日战役都参加过,脾气就像革命一样正直,一样火爆。
阿奶出身地主婆家,喜欢穿金带银,像草蕨子一样泼辣坚韧。
阿奶连生了九个孩子,七个男的,两个女的。女孩子在三年自然灾荒时期都夭折了,活下来了7个弟兄。男孩子的生命力是比女孩子强些吧,再之后无数次反反复复的回忆唠叨里,老一辈们都平静的很,从没见谁为逝去的生命表露任何悲伤或怀念,那个年代的生命真是如草芥,优胜劣汰是太自然的事情。我遗憾的是,从没有机会叫过"姑姑"。
我爸爸曾感慨,你阿奶是真能干,你阿姥干革命整天不在家,一窝子小孩儿到处乱爬,也没有谁记得谁什么时侯出生的,印象里就她一个人整天推磨,养活一大家子。
阿姥极为操心他的孩子们,但是我爸这一辈儿也并没有太让他老人家满意,有争气的,有烂泥扶不上墙的,也有一辈子断绝了来往的。几次在可见尘埃飞舞的阳光下,阿姥的年老的絮絮叨叨里,仍有很多无法释怀的遗憾。
家大业大,开枝散叶,阿姥极为重男轻女。到我这一代,已经有二,三十个堂兄弟姐妹了,没有生下男孩子的家庭,他是从来看不起的。我大爷家只有4个女孩子,后代憋着劲儿的努力,这仍是阿姥和大爷之间一辈子不可弥合的矛盾。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当地,这都是一个庞大的革命家族,名声在外。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爸这一辈儿,个性迥异,兄弟之间的各种争斗从没有停止过。
那些事情我们小孩子是不知道的。
家族大,事情多,并不是总能聚到一起,过年是一个契机,让这个庞大的家族有机会聚在一起感受丰饶的大家族的荣耀。
入12月,孙子辈们就进入急切的兴奋状态,马上过年了,意味着会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最重要的是会有压岁钱可以拿。
农历小年开始,妈妈和大娘,二娘她们七个妯娌们,开始蒸上很多红豆馒头,糖馒头,菜肉包子,糖糕,鸡鸭鱼肉腌起来,这些食物要从旧年要吃到来年正月十五,表示来年丰衣足食的好彩头。
大年三十这一天,除了传统的写春联之类的外,每家都会放一根长长的木头挡住家门口,表示财水不外流。
年夜饭,守岁什么的就不说了,孙子辈们最兴奋的是年初一一起床,早早的吃好前一晚包好的饺子,穿上新衣裳,每个人都会拿好妈妈们给准备的好看的钱袋子出发磕头要压岁钱啦。
二,三十个孩子们浩浩荡荡的来到阿姥阿奶家里,两位老人家端坐在太师椅上,欢欢喜喜的,大人们拜过,立于两边,一群穿红带绿的孩子们便呼啦啦簇拥上前,齐齐跪下,磕头,齐声拜年 "祝阿姥阿奶新年快乐,万寿无疆". 阿姥阿奶笑意涔涔,从未走过的慈祥和欢喜,"快起来,快起来"。孩子们陆续起身。
然后再从最大的孩子开始,一个一个上前磕头拜年,两位老人家老早几天已经换好一大匝簇新的零钱,每个孩子磕完头,就发上几张,塞在孩子们的钱袋子里,老人家发的开心,孙子们起身则欢欢喜喜的打开钱袋子,数数自己的珍贵的钱包,喜上眉梢。
更亲的,则上前讨老人家抱抱,讨些额外的小钱,老人,小孩儿都欢喜。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三世同堂,实在有家族兴旺的欢喜。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拜年,如一场繁华盛世,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无数次想起。感慨万千。人年老了,最开心莫过于看到后代的繁茂荣华,家族振兴,后继有人。
儿子们一辈子你争我逗,从未安宁,无数次伤了老人家的心,并没有让他们感受到家和万事兴,但是孙子们是未知的未来,总可以承蒙家族荣耀,将这个家发扬光大,得以光宗耀祖。
多年后,阿姥阿奶在无数遗憾中过世,送走最后一个老人,
我爸回来无限慨叹,感伤,这个大家族,就此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