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5月至7月期间,张爱玲陆续在《杂志》发表了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当时她和胡兰成认识不久,大约八月份,她就和胡兰成签定“终生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结婚证书。
佟振保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主人公,这点确认无疑。
佟振保不是一个浪荡的公子哥,出身寒微,放洋留学和回国在外企工作全靠自己一手创造。用流行的话说,他就是一个逆袭成功的屌丝。在他的情感世界,有记录的女性有四位:法国妓女、初恋情人玫瑰,再恋王娇蕊,妻子孟烟鹂。至于他在外面宿嫖的黑肥女性,公开玩弄的女性难以说清了。
如果以当时社会标准衡量男性,上的女人越多就越成功,佟振保无疑是成功。可是,他并不快乐,甚至想要毁掉自己。关于这一点,他在公交车上偶遇八年前抛弃的有夫之妇王娇蕊的一幕相当的经典。
当娇蕊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么,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振保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军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可是,当娇蕊道:“你呢?你好么?”佟振保先是心头感觉难堪的妒忌,接着正在斟酌字句时的平静,“忽然,他的脸真的抖了起来,在镜子里,他看见他的眼泪滔滔流下,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仔细地回味这个场景,佟振保也觉得该哭的人是王娇蕊,可哭的人偏偏是自己,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但是作为一个爱好心理学的读者,我想佟振保爱情与婚姻的不幸都来源于他对女人的二分法:女人分两种——正经女人的白玫瑰和娼妓热辣的红玫瑰,因为他是正经人,想要亲手创造一个“对”的世界。
讽刺的是,他的第一次性体验给了一个巴黎妓女。
更讽刺的是,他在离开巴黎之前,初恋对象玫瑰想要把身子给他,可是他觉得玫瑰到底是正经人,他做不得。因此,他有了“柳下恵”的美名。
佟振保的身体很诚实,想要就是想要,可是他的理智力量很强大,可以碾压来自身体的呼唤。这种人,身心不一,心口不一,道德感胜过感性的力量。
中国有句俗语说:“朋友妻,不可欺。”当佟振保碰上王娇蕊时,她还是朋友王士洪的妻子。刚开始,他也想逃离王娇蕊的勾引,究竟还是不甘心,终究还是沦陷。刚开始,佟振保和王娇蕊以为只是逢场作戏,不是认真的感情,意外的是王娇蕊居然动了真情,佟振保还写了一行字:“心居落成志喜。”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夏志清说:“凭张爱玲灵敏的头脑和对于感情快感的爱好,她小说里的意象的丰富,在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可以说首屈一指。”这里“心居”的意象是指王娇蕊从心底里彻底地爱上了佟振保,可佟振保的感觉却是“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感情的一种满足。”
感情不满足并不妨碍佟振保体验偷情的快乐,张爱玲这么写道:“以后,他每天办完了公回来,坐在双层公共汽车的楼上,车头迎着落日,玻璃上一片光,车子轰轰然朝太阳驰去,朝他的快乐驰去,他的无耻的快乐——怎么不是无耻的?他这女人,吃着旁人的饭,住着旁人的房子,姓着旁人的姓。可是振保的快乐更为快乐,因为觉得不应该。”
既然不应该,不道德,为什么佟振保还要和王娇蕊开始一段不轨之恋呢?因为,佟振保的心底里“喜欢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依照佟振保对女人的二分法,感性上喜欢放浪的娼妓似地女人,理性上娶回家门是正经女人。按照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说法,人呢,跟着感觉走,体验生命真实的存在感,人生因此而丰富。反之,人不能忠于自己的感受,生命就像一场虚无的存在了,就会产生毁掉自己的冲动。
世界有它存在的意志,并不跟着佟振保创立“对”的世界运转。佟振保娶了正经女人孟烟鹂——大学毕业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情温和、从不出来交际。婚后,两人有了一个女儿,外人看来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佟振保得不到满足:情感一如既往地空虚,肉体的快感只能靠外面宿嫖解决,更不用谈家的温暖了。他想做一个好人,只要过得去,生活就如死水潭维持着。
令他崩溃的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太太,自己眼里的正经女人居然跟裁缝有一腿。当时,佟振保第一反应是:“怎么能够同这样的一个人?”这句话的潜台词:孟烟鹂,你要出轨,至少要找个像样的人,至少比我成功的人吧。摆在眼前的事实:佟振保的太太出轨的对象是个下贱东西。这个事实没有伤害佟振保的感情,他心里清楚他不爱她。可是,这件事伤害了他的自尊,让他对自己的人生观起疑心——放浪的情人再嫁,成了贤妻良母;正经的妻子却出轨,真是天大的讽刺。
至此,佟振保创立“对”的世界彻底坍塌。
佟振保代表一类“好人”——事奉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就像王娇蕊说:“你这样的好人,女人一见了你就想着替你做媒,可并不想把你留给自己。”谁说不是呢?就拿赚钱来说,佟振保的钱大部分都花在应酬联络上了,家庭开销费用很是刻苦。
可以说,佟振保对别人的好胜过自己和家里人,谁和他的情感越亲密,道德责任越小,他就伤害谁。说白了,他是一个时刻相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人,这种人,注无爱。
有人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写的是一个男人的理想:有一个白玫瑰圣洁的妻子,同时还有一个热辣红玫瑰的情人。其实,不尽然。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借白流苏的口对范柳原说:“你最高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地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可见,张爱玲也是不赞成佟振保对女人的二分法。
一个女人有多面:既冰清玉洁又富于挑逗。白流苏想明白了,香港那座城被占据了,她赢得了钻石王老五的婚姻。佟振保一直弄不懂,只是一味地勒索自己的情感,因此,他的生活注定是悲歌一曲。
原创文章:灵林玖玖
图片来自网络。